尋訪古建築修復大師:香山匠人的大手筆與小聰明
日期:2016/12/14 10:47:12   編輯:古建築工藝用每立方米一噸重的沉水硬木雕刻門窗,雖然費時費力,但使用壽命卻比杉木、銀杏木做的長;紅木雕花,可不只是簡單地一步步去廢料做減法,創新刀法,刻入構思,才能更好地賦予作品生氣和趣味;油漆古建立柱,工匠拿小學生的寫字墊板當工具,還用上了汽車打蠟拋光的新工藝…… 工種繁多的香山幫匠人,用木石泥沙、斧鑿鋸錘造出了一座座傳世之作。連日來,記者冒著高溫酷暑,來到東渚、通安、香山等地,走進作坊和工場,尋訪民間香山幫優秀匠人。
古建木工
沉水硬木做窗,榫卯連接零誤差
51歲的郁文賢是東渚鎮青山村人。他18歲開始學木工,一晃30多年,現在太湖古典園林建築公司從事園林建築、文物古建修繕工作,是“香山幫傳統建築營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之一。
郁文賢16歲第一次走進古典園林時,禁不住感歎,什麼時候才能把古建技藝學到手。拿出一本線裝白皮書,郁文賢指著封面上“清式營造則例圖版”幾個字說,“22歲那年借得一本書,書裡濃縮了古建營造技藝的精華,自己一拿到就愛不釋手,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告訴記者,當時沒有照相機,也不知道能復印,整整38頁圖例,完全是自己一筆一劃畫下來的。
“那時候,每天早上6點起床,晚上6點下班,吃完晚飯後,每天7點到10點,雷打不動坐在桌邊,用圓規、直尺、曲線板畫書,共用掉了四五支圓珠筆。”郁文賢說,“經常是工友們早已呼呼大睡,自己還在畫。就這樣,兩個月才畫完。”
入行初,郁文賢跟著通安有名的木工師傅林龍興學了3年、做了2年,後來到當時的吳縣古代古建工藝公司,拜古建專家薛福鑫為師,肯吃苦的他技藝日益精湛。昆山奧灶館,山塘街玉涵堂、岡州會館,張氏義莊整體移建,明清家具博物館,光福瑞園(德馀山莊)……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對自己參與過的每一個項目的工藝細節,郁文賢總能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玉涵堂即吳一鵬故居,俗稱閣老廳,位於阊門外廣濟路東楊安浜。故居東近通關橋,過橋即山塘街,建築面積5468平方米,於2003年8月修復完工。郁文賢回憶,古建一般用銀杏木、杉木做門窗,玉涵堂真趣園花籃廳的28扇長窗、8扇景窗,用的卻是一種進口的高密度硬木“菠蘿格”,這是古建木作史上的一次突破。“這種木料每立方米重一噸,放在水裡是下沉的。一扇菠蘿格木長窗重200斤,銀杏木的只有50斤重。菠蘿格木一般用作大梁、地板,使用壽命長”。
古建築的木門窗是用許多小的榫卯結構連接的,郁文賢舉例,一扇長窗、景窗分別有500個、1000個榫卯,先劃好線,然後用刨子、鋸子、斧子、鑿子做。菠蘿格木質堅硬,刻起來費時費用,做一扇長窗起碼要10天,比用銀杏木、杉木多一倍。
“最難的是,精度要高,榫卯連接誤差必須為零。通常做一個榫卯結構刻四五刀,每刀下去分毫不差,這種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郁文賢說,業內講1毫米相當於60絲,銀杏木、杉木榫卯結構的誤差允許在10絲以內,“而菠蘿格木質硬,太緊易產生裂縫,太松易散架,結構連接或轉角處,要嚴絲合縫,平平整整地融為一體”。
紅木雕花工 刀法死板,刻不出生氣和趣味
韓建賢是通安鎮航船浜村人,今年35歲,是一名年輕的香山幫木雕的“技能保有者”。
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家具雕花匠,韓建賢是聞著淡雅的木香長大的,15歲便開始隨父學藝。干了兩年學徒後,他瞞著父親,一個人騎車跑到東渚鎮上,開始挨家挨戶找活干。木雕是一門需要長期摸索與積累的技藝,對一個自個兒找上門的17歲孩子,家具作坊的老板怎信得過?韓建賢回憶,“沒法子,我當時只好說,不拿錢,先雕個活看看,後來終於有家作坊願意讓我試試。幾天後,老板看了我的作品,連說‘看不出你的水平已經趕超幾十年的老工匠了’。”
如果說,17歲那年的闖蕩,是韓建賢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那麼加盟太湖園林古建公司後接手明清家具博物館木雕工程,算是第二個。韓建賢說,這個工程有五六幢古建築。“記得第一次帶著木雕作品找上門時,東家拿出一把卡尺,仔細量了量,說某處某處誤差有一毫米。”他說,“說實話,當時我已小有名氣,一聽這話,心裡就有點上火。後來,東家在看了我畫的圖紙後,還是把這個工程交給我做,這事對自己觸動蠻大。”
“蘇式木雕”傳統技法有镂空、浮雕、立體圓錐、淺雕四種,作品具有“精、細、雅、麗”的特點,與安徽、南京、寧波木雕並稱為“四大流派”。韓建賢說,木雕是三維空間藝術,所謂技法,即木雕創作中對於形象和空間的處理手法,體現在削減意義上的雕與刻。確切地說,就是由外向內,一步步減去廢料,循序漸進地將構思顯現出來。他說,“在一次次做減法中,不僅能體會到作品‘脫殼而出’的快感,還能感受到各種刀法產生的特殊意韻,恰到好處地體現創作的意圖。
韓建賢認為,運刀的轉折、頓挫、凹凸、起伏,無不是為使作品更加生動、自然,體現木雕作品的材質美、雕琢美。簡單地模仿、因循守舊,刀法死板,刻不出木雕作品的趣味來。只有多刻多練,熟能生巧,才能形成自己的藝術風格。他說,近年來,純手工木雕及家具日益受到青睐,已經形成一個新興的市場。蘇式木雕要在這個市場上立足,必須在傳承中創新,不斷創新創作理念、創作技法,追求裝飾與實用的統一,不斷滿足人們的物質文化需求。
“一拿到一段紅木,我就知道這能做出一件什麼東西。”20年來,韓建賢練就了一雙如刀一般的眼光,而一旦拿上刻刀,各種藝術形象就會浮現在腦海裡,仕女、八仙、五百羅漢、觀音等等,他無不爛熟於胸。
古建油漆工“小聰明”也能派上好用場
東渚鎮陽山村人朱風良,今年46歲,是土生土長的古建油漆工。他17歲開始學古建油漆工藝,曾參與張氏義莊整體移建,山塘街玉涵堂、岡州會館、山東會館門樓,以及蘇州明清家具博物館等重點工程。
朱風良告訴記者,生漆裡有一種成分叫做“酚”,入行之初,一粘到手上,皮膚就會過敏,又奇癢無比,行內稱這為“咬手”,嚴重的時候,眉毛也會掉光。
在修復玉涵堂主廳時,一些舊椽子要換新的,本著修舊如舊的原則,要在生漆裡鑲入銀珠、油黑、油紅等顏料,進行配比調色。朱風良說,“舊椽子表面有灰色斑,近看有點發紅,遠看又有點發黑,往往調10多次才有點像,先做一個水樣,不行的話還得重新配顏料。”
“古建油漆要按傳統、規矩操作,但有時采用一些新的做法,往往能取得更好的效果。玉涵堂主廳立柱油漆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朱風良對記者說。先用小板斧、撓子等把舊木柱上殘留的瓦灰、底漆清理干淨,再用砂皮打磨柱面、用竹片、竹木膠填補柱縫。“接下來,傳統做法是直接用生漆把麻布包裹上去,可這樣容易起泡、起鼓。”他說,自己當時用的是一種新工藝,把麻布放在清水裡泡10分鐘後取出,置於石板上用木棍打幾遍,再放進水裡泡一下,取出後曬到不滴水,有八分干時,用生漆把分割好的麻布包裹在立柱上,“這樣包的話,麻布既平整,粘合力也好”。
“做得多了,心裡就有數了,有時候耍點小聰明,把前後道工序倒一倒,或不經意間拿起一個順手的小東西當工具,有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其實這也稱不上什麼新工藝。”朱風良笑著說。
用生漆,石膏粉,中瓦灰、細灰攪拌成“膩子”,以前是用一種寬15厘米、長50厘米的鋼片批刮立柱。朱風良說,薄鋼片彈性不足,手極易磨出血泡。一次,自己突然想到學生的寫字墊板。試用後發現,不但收灰效果好,而且操作起來靈活方便,不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