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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古建、園林學家陳從周

日期:2016/12/14 22:12:15      編輯:古代建築史

  讀懂陳從周

  著名古建築學家、園林學家,現代中國園林學開創者、奠基人,現代中國園林藝術集大成者——這是世人對陳從周的普遍認識。這一盛譽毫無疑問。早在1956年,他便出版了中國當代第一部園林學專著《蘇州園林》,引起全國建築界的關注。此後成果不斷,直至《說園》出版,已是熱到洛陽紙貴了。他的足跡遍留江蘇、浙江和山東。有人戲稱他是“兩江總督”,即江蘇、浙江古建築的大總管。1980年,陳從周以蘇州網師園殿春簃為藍本,為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修建了明式庭園“明軒”,以小見大、移步換景之功讓美國人為之傾倒,一時間甚至在全世界掀起了中國文明熱。此外,他還主持建造了寧波天一閣東園、上海豫園東部、昆明楠園等,無一不是深谙中國園林之道的精髓之作。

  然而,把陳從周僅僅視為園林、古建築學家是不全面的。事實上,他從事園林是“半路出家”。陳從周的本行原是文史,21歲時他考入之江大學主修文史,在此後修復園林、古建築的工作中,歷史始終是他最重要的依據和目標;他還是散文家,先後編輯出版了《書帶集》、《春苔集》、《簾青集》等,今天人教版中學語文課本中的《說屏》便是他的名作之一;他師承張大千先生,早在上世紀40年代便蜚聲上海畫壇,到80年代,他的畫還被列入國寶之列,禁止出境;他酷愛戲曲,與昆曲大師俞振飛先生亦師亦友——陳從周83年的生命中,前30年如同學術界的“花花公子”,涉獵的學問既博且專,古今、中外甚至文理兼修,書畫、詩詞、散文、鑒賞、文史、戲曲等,都是大師級的。只是,這許多成就都被他在園林學上的成就掩蓋了。

 

讀懂古建、園林學家陳從周

 

  其實,陳從周投身於中國園林事業中,只是為自己所鐘愛的傳統文化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載體,似乎也只有園林可以如此完美地承載美術、雕塑、建築、詞賦、文史和曲藝。於是,陳從周的人生便恰如他筆下的蘇州園林:絢爛之極歸於平淡。33歲之年,他皈依了中國園林並為之抗爭至死。

  “名園不可失周公,處處池塘哭此翁。多少靈峰痛米老,無人再拜玉玲珑。”這是陳從周先生去世後,他的好友、著名紅學家馮其庸先生寫的悼亡詩。陳從周確是中國園林之幸,而從某種角度看,能遇到園林才是陳從周之福。

  老夫依舊漢儒生

  “老夫依舊漢儒生”,這是陳從周對自己的總結,充滿自豪之情。說起來輕松,然而,當我們將人物放到20世紀中國的大背景下,這句話便顯出了言者的巨大勇氣和對民族的極大熱愛。從某種角度上說,陳從周是個“不合時宜”的人,似乎落後保守,其實超越時代。

  陳從周一生堅持尊師重教,即使在十年浩劫中,他也多次冒著風險,為過世的老師送上挽聯。80歲那年,老師王遽常九十歲祝壽會,當時暴雨雷鳴,他為按時趕到,一大早就動身,並以中國傳統中最為隆重的叩拜大禮為老師祝壽。

  陳從周的第一本書其實是《徐志摩年譜》。陳從周自幼崇拜徐志摩,兩家又是姻親,手邊原始資料越積越多,為徐志摩立傳的工作已經非他莫屬。1947年開始,陳從周用業余時間編撰年譜,完稿時已是1949年5月,時局動蕩,許多朋友都勸他不要再干這蠢事。陳從周請趙景深先生作序,他不肯寫,而徐悲鴻先生則要他研究魯迅。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此書,陳從周費盡心思找到一家印刷廠,自費印成了500本,還答應免費為印刷廠工人上夜課。“文革”中,陳從周果然因為“為反動詩人徐志摩樹碑立傳”定下罪名,受到了批斗。對於這個所謂的罪名,他不僅問心無愧,簡直覺得引以為豪,他說:“我是‘活該’,我只覺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半個世紀後,這本最初無人問津的書漸漸顯出了它的內在價值。此後包括《辭海》在內的幾乎所有研究、撰寫徐志摩生平和傳記的文字,都是以陳從周的《徐志摩年譜》為藍本。

  全國大煉鋼鐵的時代,有人要拆蘇州城牆,用牆磚砌小高爐。陳從周堅決反對,振臂疾呼,他說,蘇州這座有2500年歷史的文化古城,城牆上的每一塊磚都是文物。當時北京批判梁思成,陳從周也被作為中國營造社的外圍分子加以批判。在一場講座中,他又亂說話了:“虎丘山只有三十多米高,為了領導人來,造了一條公路。領導兩萬五千裡長征都走過,莫非這樣一座小山都上不來?他們來是要游的,不是來走馬路的。”他被扣上了“誣蔑共產黨、丑化領袖”的帽子,自此成了歷次政治運動中的“老運動員”。

  但陳從周一直沒學“乖”,對於自己堅守之處,他總是不可抑制地表現出“漢儒生”固執的一面。

  1986年,上海市政府決定重建豫園東部,請陳從周主持工程。這是一個工作量很大、規格極高的園林工程。工程的難度在於,它不是新建,而是修復補建,如同一座名園的續篇。豫園的歷史既是一種提示,也成了一種束縛。這時,陳從周已近70高齡,他同意接下這份工程。但同時又鄭重地說:“我不要報酬,也不要車馬保駕,我要的是指揮權。”在陳從周看來,工程最大的困難是官僚作風,在沒完沒了的行文、蓋章下,有時為移樹一類的小事,可能要等上一年半載。陳從周放棄了設計費和施工指導勞務費,兩筆款項加起來,在當時可謂天文數字。為了豫園,他幾乎是以一種空前絕後的方式取得了指揮權。

  最終,豫園東部重建工程,從構思、設計、施工、選材、工藝都是他一人把關,每個工匠都經過考試選拔,工匠們每造一部分,他都仔細檢查,不合要求的哪怕已經施工完的地方也必須拆掉重來,直到完美。

 

 

  1918年,陳從周出生於浙江杭州。父親為他取名郁文,字從周。名字來源於孔子對自己心目中理想社會的描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取這個名和字,是希望孩子的一生文才馥郁。父親在陳從周8歲時病逝,只給他留下6個字的手書“毋忘水源本木”,這張條幅掛在家中堂上,陳從周日日看見,時時思考,年復一年地重新理解著這6個字。直到垂老,陳從周依然不能忘記這句話。

  陳從周小學、中學、大學都就讀於教會學校,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近乎於執拗。他一生喜愛穿著漢民族服裝,常常是對襟褂子,布鞋一雙。他不看外國電影,不聽西洋音樂,對國人曾有的“出國熱”大為不滿。兩個女兒請他去法國、美國居住,他說“我死也死在中國”。對國人不願飲茶而好飲料大加譏諷,說“飲”字之下加一“料”字,與肥料、廢料一樣不討人喜歡。

  改革開放,當西方文化沖擊中國時,他利用一切機會,為繼承和弘揚東方文明搖旗吶喊。他的研究生,報考面試時都要加試一門“百科知識”。學生記筆記要用毛筆,寫字要用繁體,而且還要豎寫。他授課從不照本宣科,他與學生談人生、談文學,還要求學生們都要聽昆曲,喝紹興酒,外國留學生也不例外。他自掏腰包請學生看昆劇,體味古園林建築與昆曲在藝術趣味上的親緣關系。

  浙江海鹽縣境內的南北湖,陳從周曾撰文贊稱:“比揚州瘦西湖幽深,比杭州西湖玲珑,能兼兩者之長。”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南北湖周遭的工業、商業建築用石需求大增,不少山民建起石廠,不分晝夜地炸山取石。陳從周聽說後,不顧七十多高齡,冒著初冬的嚴寒,急急趕往南北湖。到達景區後,陳從周震驚了。山體千瘡百孔,植被毀壞嚴重,更有人在山上捕捉珍禽異鳥,禽鳥幾乎絕跡。

  當地領導請陳從周吃飯,菜上桌時,看到一盤野味黃鹂,他憤而離去,從此開始了無休止的奔波呼吁。嘉興市領導請他寫字,他寫的是“救救南北湖”。為海鹽市領導作畫,他的畫上題了一句“在隆隆炮聲中揮淚寫之”。他前往上海市政府,希望政府出面阻止企業購買南北湖的石料。他還免費指導南北湖旅游建設,覺得只有景區建設起來,南北湖的百姓才能子子孫孫真正地靠山吃山。

  他說:炸山采石是短命做法,這哪裡是靠山吃山,這是在吃子孫後代的飯!他又說:振興中華,必先綠化。他覺得,遵循“自然”是中華文明的核心之一,毀綠就等同於拋棄傳統文化。

  直到1991年,陳從周在報上看到《南北湖自然風景區炸山捕鳥何時了》的讀者來信,忍不住拍案而起,向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告了“御狀”,南北湖風景區十三家石礦廠終於關停。今天,它已作為上海的後花園,成為旅游勝地。

  這個時期,在“文革”中幸免於難的古典園林建築,卻在經濟浪潮和大拆大建中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自然生態和人文景觀遇到滅頂之災。陳從周像“救火員”一樣,四處“劫法場”,不少人惱他恨他。在散文《故居》中,陳從周勸道:“歷史文化遺跡,我們不能破壞得太多,可保留的應該保留,給人們有個尋根的地方。我曾聽得一個歸僑說:祖墳挖掉了,祖宅毀掉了,家譜燒掉了,還有什麼值得我尋根之處?想法過頭一些,但亦應該認識這是人之常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古人這話並沒有過分。”

  暮年,為了力保上海徐家匯藏書樓,陳從周中風倒下,從此一病不起,逝於2000年。

  在中國變化最為巨大的20世紀,陳從周始終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式文人,他一生的夙願只有一個:希望中國“把根留住”。

  今天的中國發展得更加理性了。有人正極力保護、傳承著代表文脈的點點滴滴,但另一方面,承載著古中國文明的城鎮、建築、景色仍在遭受破壞,漸漸消失、漸漸庸俗。我們作為後人,必須讀懂陳從周,了解他為之自豪的事物、為之奮斗一生的理由。這是陳從周用自己的一生留給我們的思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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