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非物質文化遺產生存調查
日期:2016/12/14 9:43:23   編輯:古代建築史
越來越多的老手藝隨著老藝人的離去而消失。
傳統面花的制作手藝讓現代年輕人驚詫。
水會音樂在普化的最後生機
位於藍田縣普化鎮東塬上的全家嶺村是一個普通的關中村落,去年以來,不時有文化專家專程來到這裡,但很少有村民知道,他們這裡已經成為流傳2000多年的民間音樂―――水會音樂最後的生存地;也很少有人了解,這種古老的樂種剛剛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推薦項目。
雖然從來沒有觀賞過水會音樂,但水會音樂的各種傳說在村民中卻流傳甚廣:水會音樂產生於民間祈雨的習俗中,天旱時,村民們聚集佛堂,推選一位有“神靈附體”者背負水爐,帶領眾人去往百裡之外的黃龍山黃龍洞取水,一路上就有水會音樂吹吹打打“護駕”。相傳唐太宗李世民曾在藍田的悟真寺水陸殿舉辦水陸大會,這一帶的民間藝人就受邀演奏水會音樂;據說水會音樂祈雨的場景在民國時期還有過一次。
上世紀80年代,藍田縣文化館的音樂干事鄧印海在普查民間文化時,在普化鎮秋樹廟村,從一位八旬老人手中看到了一本線裝的老樂譜,樂譜的記法為唐代燕樂半字譜,還有一些演奏的樂器,形式也很奇特,其中一種用實竹做的勻孔長笛,須在水中浸泡十多分鐘才能吹出聲音。老人告訴他,這就是當地流傳的水會音樂。這讓鄧印海欣喜不已,隨後他又在附近的全家嶺村也發現了識這種樂譜的幾個老人,他想辦法把老人們召集到一起做了次演出,用一部小錄音機把演出的過程錄了下來。當時的他並沒有想到,這一幕差點成為水會音樂在世間的絕響。
盡管音樂界對於鄧印海關於水會音樂研究的看法不一,但最終都認可它是源於隋、盛於唐的古老樂種。但聲望的提升並沒有挽救水會音樂衰落的命運,和許許多多生長在民間的藝術種類一樣,水會音樂無人關注、後繼乏人、處於自生自滅的境地。鄧印海講述,“2003年,我再回到秋樹廟村,發現水會音樂在那裡已經徹底絕跡了,藝人走了、譜子丟了、樂器也都下落不明了。”他又來到全家嶺村,老藝人也都不在了,好在譜子還在,還留下了一個傳人。但那個傳人告訴他,師傅只教過他吹笛,而且只教過一段《清江頌》。
“眼睜睜看著民族文化消失,卻無能為力。”鄧印海說,20年前他在藍田做田野調查,當地還存在二簧、道情、葛牌花鼓劇、孝歌、唐將班子山歌等民間藝術種類,但現在都已經絕跡了。
省文化廳副廳長劉寬忍告訴記者,去年為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開專家論證會時,許多人都不同意申報水會音樂,認為它已經消亡了,是他最後往上報的時候加上去的,最後名單一公布,水會音樂在全國500多個項目中列入92位,這也說明了這項傳統音樂的價值!
2005年夏天,為了“申遺”,藍田縣重新組織了一場水會音樂的演出,鄧印海多年前翻譯的曲譜和錄制的磁帶成了“復活”水會音樂的“救命符”,他們組織全家嶺村的一些村民,還從城裡“借”來幾個吹笙的學生,集中訓練了半個月,最後在水陸庵進行了演出,“復活”的水會音樂吸引了很多群眾來觀看。
“如果保護資金能夠落實,我相信水會音樂還能傳承下去,但如果沒有保護資金,那也許我只能把20年來收集的資料封存在博物館了。”鄧印海憂心忡忡地說。
渭南皮影自生自滅的田野生態
“皮影在陝西是活生生的!”中山大學的杜冰老師在電話的那一端興奮地對記者說。此前,由中山大學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進行的我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皮影戲田野調查剛剛結束,杜冰作為陝西組的成員,與5個同伴在關中和陝南的鄉村進行了一個半月的調查,尋訪了105位皮影藝人。與其他6個組的隊員比較,杜冰說他們組行程最辛苦,但也最幸運,因為他們在陝西民間看到了20多場皮影戲的演出,而有的調查組卻沒能看到一場自然的演出。
據了解,這次全國性的考察主要是了解皮影戲的生存環境和面臨的困境,通過走訪皮影戲班和藝人,了解皮影戲的傳承和藝人的生活狀況,並一一為他們做訪談和錄像。因為調查經費不足,調查組無法請戲班專程為錄像而演出,隊員們就只好扛著攝像機跟著戲班跑場子,拍攝他們為當地一些人家的喪事儀式進行的演出。
“渭南的皮影最興盛,但陝南的皮影更原汁原味。”從調查的情況來看,陝西的皮影演出雖還在持續,卻始終不能改變其瀕危的狀況,藝人中年輕人幾乎沒有,觀眾也主要是老年人,各種跡象都表明,在現代化娛樂方式的沖擊下,皮影戲在農村這一塊最後的陣地也面臨著失守的危險。
調查隊員了解到,關中地區的皮影藝人和政府部門的關系並不很融洽,老藝人們提到政府更多的是埋怨,原因是他們曾多次在政府的組織下進行了演出,但政府承諾的演出費用卻往往得不到兌現。而且,國家提供的民間文化保護資金也往往在政府一級就花光了,根本落不到藝人的手上。
雖然已經不能吸引當地人的目光,但並不妨礙渭南皮影在國際上的影響。著名的皮影藝人潘京樂和他的戲班經常被邀請出國演出,而一些國外專家組成的調查團也經常深入到陝西民間做考察,還有不少在當地找不到傳人的皮影藝人卻招收了洋弟子。
古老的文化資源正在嚴重流失,這也是渭南皮影面臨的另一種危機,很多外國來的考察團正在把我們的歷史資料轉化為他們的學術成果,用重金收購我們祖先留下的家底。杜冰他們就在華縣和一個來自日本的皮影考察團遭遇,“他們資金雄厚,可以隨便出錢讓戲班演出,而我們只能望而興歎,臨走,他們還會給當地一些人留下資金,讓幫忙收購有價值的戲譜和道具。”
相比較而言,皮影雕刻走上了商品化的道路。在華縣,就有一個村莊的人都在從事皮影雕刻,其產品都銷售到城市或國外。但由於一些技藝已經失傳,目前雕刻的水平平庸,雕刻出來的東西也很普通,加之沒有市場的引導,沒有形成品牌的效應,其商品價值根本無法與皮影真正價值對等。
采訪中,杜冰對記者講起:去年年底,與陝西相鄰的河南某地,以“皮影之鄉”的名義舉辦了一次“世界皮影展演會”,他們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受邀前往參加,看完後發現那些東西其實都是從陝西這邊傳過去的,各種技藝雖然不精,但其中政府的推動卻值得欽佩,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活動真正應該由陝西人來做。
千陽手工 半城市化的生存
西安南郊後村,一處民房的頂層十平方米的小屋裡,除了一大一小兩張床外基本再別無他物,這就是著名的民間刺繡、布藝、剪紙藝人呂會琴和她兩個女兒在城裡的“家”。
呂會琴是千陽縣的一個普通村婦,從小跟隨母親學習刺繡和剪紙,雖不識字,但她的作品卻在國內和國際上獲過大獎,曾隨文化交流團在多個國家巡回展出。
十年前,呂會琴受邀到西安的一處景區為游客做手工表演,她做的那些曾在農村用於婚慶賀禮的手工制品,到了城市,變成了游客爭相購買的旅游紀念品,和其他民間藝人做的皮影、臉譜、泥塑擺在一起銷售。兩個女兒也先後跟隨她來到西安,十年中,母女三人輾轉西安多處商業場所,如今在大唐芙蓉園裡落戶,除了她們母女,老家的姑嬸婆姨也都照著她設計的樣式做手工,產品也送到西安由她們代銷。
我們采訪到呂會琴的時候,她才從老家過完春節回到西安,准備隨省文化廳到北京展演。據說,她現在大部分時間要參加各種展演活動,雖說是弘揚陝西的民間文化,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的創作,“我還是想著有時間多設計些新樣式,多做些精品。”
“我們千陽縣80%的婦女都會做手工,但真正能做精品的人太少,會設計樣式的就更少了,大部分東西做得粗糙,價值也低。”呂會琴說,她創作的獲獎作品“十二生肖陰陽太極八卦鏡”,精工細做一個最少需要兩三天,可賣180元,但別人模仿的東西粗制濫造,50元都能賣。
走南闖北的經歷讓這個不識字的民間藝人對民間藝術的發展也有了深刻的想法:“首先要保護好這門藝術,培養一些人傳承這門手藝,做一些精品的東西用於收藏;另一方面要商品化,通過協會引導,把千陽的手工制品打出品牌,進行產業化生產,銷售到其他城市和國外去。”
繼承創新民間文化的現代化生存
“民間藝術就是我們的精神歸宿,如兒時的照片,那種親切的感覺是無以言表的。”在陝西省文化廳副廳長劉寬忍看來,對民間藝術的搶救是最具有可持續發展意義的文化工作。“這些都是五千年文明的積累,現在都已七零八落,再過10年、15年就消失了,所以要把它最後的文化形態記錄下來。”去年,陝西省文化廳展開大規模的調查,摸清全省民間民族文化的種類和傳承人,並組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專家庫”,邀請專家和學者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保護出謀劃策。
怎樣在現代社會裡保護好傳統文化?這是許多學者思考的問題,也是拯救非物質文化遺產亟待解決的問題。專家們指出,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來說,保持原有形式和風格不變才是可持續發展的前提,但傳統的東西也要和現代人的心理需求接軌,將民間文化的一些元素運用到商品開發上走入市場,這也是讓民間文化得到可持續發展的一種探索。
“但搶救性的保護並不意味著政府要大包大攬。”劉寬忍認為,民間的東西還要靠民間來保留,政府只能是給予必要的扶持和引導。作為一名文化官員,劉寬忍也坦言,在現有的體制下,政府不可能對民間藝術提供太多實質性的支持。“陝西省每年有100萬的民間文化專項保護資金,面對眾多的項目,只能是撒‘胡椒面'。”
“不單是資金的問題,培養文化工作人員為民間藝人服務的意識也很重要。”劉寬忍提到,一些文化工作者,以前忽視民間藝術,現在又轉過來把民間藝術當成‘搖錢樹',實際上都是缺乏對傳統文化的自覺和自珍。因此,倡導民間力量進行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被認為是可持續發展的一種方向。在陝西,也有一大批民間人士正投身於傳統民間文化的保護行列。
保護傳統 以救火般的速度
日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推薦項目正式公示,陝西省包括藍田普化水會音樂、西安鼓樂、秦腔等24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列其中。但無論其如何重要,始終無法改變它們瀕臨失傳的境地。據了解,這次入選的24個項目中有13項都被省文化廳列入亟待搶救保護的瀕危民間文化項目名錄;而其他如同州梆子、洋縣佛教音樂、戶縣燈碗腔和商洛花鼓戲等在陝西地區長期流傳的民俗項目都因存在滅絕之虞而未能入選。陝西省文化廳近日所做的一項調查顯示:曾風行於陝西各地的木版年畫,如今惟有鳳翔南小裡村的幾家畫坊苦苦支撐;流傳於大荔一帶的同州梆子目前已無演出團隊;千陽燈盞頭腔現在只存留一個影戲班;銅川和澄城燒制的民瓷因缺少畫工已經很少繪制了……
就像中國民間文化保護專家馮骥才先生所呼吁的:“保護我們的傳統文化,需要救火般的速度和救死般的精神。”當保護民間傳統文化有一天真正成為全民的共識,搶救性保護才能真正產生作用,那些植根於我們心靈深處的印記才能夠沿著民族的血脈一代一代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