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中期,2000多名上海人舉家遷徙,在貧窮而落後的四川阆中安家落戶,造就了風光無限的“小上海”;上世紀80年代末,這些背井離鄉的上海人再次遷往成都,留下的廠區已成文物。阆中市有關人士介紹,政府擬將被劃定為文物保護范圍的阆中綢廠舊址打造成為文化創意產業園,比如北京的798藝術區,或者成都的東區音樂公園。
5月7日上午,80歲的陶正萍老人站在阆中古城區西街76號,拍下幾張照片。他全然不顧廠門如今掛著的“四川省信達絲綢有限公司”的牌子。記憶中,這裡就是他曾熱愛的阆中綢廠。40多年前“移民”阆中的2000多名上海人中,惟一還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他,希望把如煙的往事定格下來。他並不知道,他曾經工作了幾十年的地方,兩個月前已正式被劃定為文物保護單位。
居家遷徙:
2000上海人“大移民”
1966年11月,34歲的陶正萍舉家來到阆中。如今已整整在阆中生活了46年的他,依然鄉音未改,滿口地道的上海話讓我們的交流有些困難。實在沒有辦法弄懂的時候,只有借助紙筆,采訪才得以繼續。
陶正萍當年是和妻子以及4歲的兒子和1歲多的女兒一起來阆中的。他們毅然決然的理由很簡單,就是響應毛主席提出的國防單位要“靠山進洞,備戰備荒為人民”的號召。雖然他當時從事的汽車修理工作與“國防”毫不沾邊,但因為妻子在從事軍工紡織品生產,他也就隨妻前往。遷徙的所有人員在上海的十六鋪碼頭坐上輪船,經過大約7天的行程,才到達重慶的朝天門碼頭。
“離開上海那天,碼頭上前來送別的親朋好友、上海市民以及相關單位的領導非常多,人山人海的,彼此依依不捨,嘤嘤的啜泣聲不斷……”老人回憶說。
遷移大軍最先住進川北南充的旅館裡。“條件太差了,晚上用的是油燈和蠟燭,電燈都很少。”陶正萍回憶。而到了阆中,他們看到汽車過嘉陵江,是搭乘僅能容下一輛車的小船,全靠江岸兩個“人”字架上系的繩索拉來拉去,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部隊”到了阆中不到1個月,生產軍工紡織品的阆中綢廠便正式投產。“當時我的月工資是105元,上海來的工人工資一般都是六七十塊,而阆中百貨公司的營業員月工資才十六七塊,當地人都認為我們很富,是"地主"。”
“那次遷到阆中的單身男女很少,絕大多數都是舉家搬遷。男女雙方的父母以及小孩,最多的有8口之多。”據陶正萍老人和原阆中綢廠多名職工回憶,當年從上海遷入阆中的技術人員及工人上千人,加上家屬,“移民”至阆中的上海人在兩千以上。
1989年4月,阆中綢廠搬遷至成都,更名海蓉綢廠。上海人和與之有親緣關系的人,幾乎都隨之遷居省城。陶正萍因後續工作暫時未走,到最後他干脆留了下來。而今,陶正萍老人成了“小上海”唯一的活人證。
“春節、國慶長假的時候,還是有些人回來看看,但是很少很少。”他說。
城郊建“城”:
古城有了“小上海”
這段歷史,在《阆中市志》的記載僅寥寥數語:1964年,紡織工業部批准將原上海市麗新織造廠、上海絲織六廠等5個單位的部分設備和設計人員內遷阆中,籌建四川省阆中綢廠以生產軍工絲織品為主,並於1966年12月試車生產成功。
“我是1972年2月作為返城知青進入阆中綢廠的。”今年60歲的陳洲珍說,她家就在古城火藥局街,她見證了阆中綢廠從無到有和從有到無的變遷。
陳洲珍進廠後在二車間工作,從事軍工紡織品生產。她的兩任師傅都是上海人。“她們大都說著有很濃上海口音的普通話,我還算聽得懂。”
“阆中綢廠那時是阆中唯一的省屬企業,上海人占了絕大多數。”1976年從部隊轉業後擔任該廠黨委書記的傅汝霖已經80歲,對當時綢廠的情況仍記得非常清楚,“我進入綢廠的時候職工有1600多人,後來逐漸壯大到2000多人。”
阆中綢廠位於古城西邊,建廠之前還是雜草叢生的河灘地。綢廠建成後,這裡不僅有了工廠,還建起樓房,一幢一幢的“高樓”令當時的阆中人羨慕不已,因為古城的居民大都住著低矮的瓦房。“當時的綢廠相當於一個獨立的小城市,有發電廠、自來水廠、醫院、子弟校,後來還建起了電視台。”傅汝霖說,當地人眼中,那一片就是“小上海”。古城因為電力沒有保障,夜間難免黑燈瞎火,而“小上海”卻一直燈火通明。
在傅汝霖老先生的眼中,上海人的吃穿都特別講究。雖然他們工資很高,卻很節儉,吃得也很精細,“盛菜盛飯都是小碟子小碗。”在工作中,上海人不但很敬業,而且他們有先進的管理經驗,將企業管理得井井有條,“最火紅的時候,綢廠每年要上交利稅1000多萬元,這在當時可是個了不起的數字!”
引領時尚:
原著居民爭相效仿
在阆中市民黃建的記憶裡,當地人對“小上海”頗具代表性的評價是“洋盤”:“那個時候上海人的生活,用今天的話說那叫"時尚",按照當時的條件,本地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阆中的第一顆泡泡糖,就是上海人帶過來的。”
不知道什麼原因,當時阆中本地人把上海人叫“上海老K”,把“小上海”女性留著的齊刷刷短發叫做“KK頭”,本地的年輕姑娘都爭相效仿。他們戴的上海手表,騎的鳳凰牌自行車,都讓古城居民感到十分新奇。
上海人最愛說的一句口頭禅就是“阿拉上海銀”,意思是“我們上海人”,可以想見,上海人對他們的身份和地位充滿了自豪和優越感。他們彼此用上海方言“叽裡咕噜”說話的時候,本地人聽不懂。但與他們接觸多了就能明白,上海人雖然精明,卻並不意味著他們善於算計。“我當時還與幾個上海人成了好朋友呢。”黃建說。
阆中市民陳擁軍說,那時在阆中的上海人說話做事最不喜歡拐彎倒角,是啥就是啥,他們上市場買雞買鴨,總喜歡隨身帶個小小的勾秤,哪怕是這樣被嘲笑為小氣和精明過頭也不在乎。過去阆中人不吃黃鳝、泥鳅,上海人卻喜歡。在他們的帶動下,這類東西不僅從此登上阆中人的餐桌,而且價格看漲。還有人說,糖排骨、獅子頭等菜品,也是上海人傳入阆中的。
留住歷史:
“小上海”廠區成文物
今年2月初,阆中市人民政府正式發文:將阆中綢廠舊址(部分)列為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在阆中古城拆除現代不協調建築的漸進中,這一片廠房何去何從的爭論,終於塵埃落定。
站在高處俯瞰,古城西邊的一排排鋸齒狀單坡屋頂格外規整,立面格子狀的玻璃和褐色的屋頂引人注目。
阆中市文物管理局副局長劉富立介紹,雖經近半個世紀的使用、改造和擴大,阆中綢廠舊址仍保存了初建時的整體格局。專家認為,鋸齒狀單坡屋頂的蘇式建築形式和色調與古城風貌較為協調。並且,作為新中國建國後阆中首家現代輕紡企業,它們是“三線建設”的歷史產物,也是阆中古城城市發展的重要實物資料。
事實上,劃定為文物保護范圍的,僅是原阆中綢廠約5萬平方米的一部分。而與舊址一街之隔,那一幢挨著一幢僅有3層高的樓房,也曾是上海人居住的地方。樓房旁那條如今的“西城新街”,以及與之幾成直角的“火藥局街”兩旁,當年上海人種下的法國梧桐,在又一個到來的夏季裡茂盛得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