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4月,梁思成在薊縣調查獨樂寺的時候,就聽說寶坻縣有個西大寺,建築結構與獨樂寺約略相同。後來設法找來西大寺的照片,鑒別了一下,竟然是遼式的原構。於是,在這年6月11日,他就和社員東北大學學生王先澤以及一個隨從,一同出發到寶坻縣去。
梁思成上次去的薊縣,是一個優美可人的山麓小城,使人聯想到法國的村鎮,宛如重游Fugere Aries一般。誰知離薊縣南面僅70裡的寶坻縣,卻只見一條塵土飛揚的街道,光溜溜沒有半點樹影。住宿的客店,爬滿蒼蠅,窗外則是喂牲口的去處。大街上主要的商品是鹹魚,真是一出旅館,便入"鹹魚之肆"了。
寶坻城中除西大寺(廣濟寺)外,還有東大寺--大覺寺。據《縣志》的記載,東大寺的確是遼代的建築,但是現在除去一座碑外,原物已一無所存。《縣志》中所記的城東東岳廟裡的劉藍塑像,也已變得連東安市場的泥花臉都不如。城北的洪福寺,已見不到"高閣稜噌,虬松遠蔭,渠水流其前"的美景,只有破漏的正殿和叢生的荊棘。在城中心所看到的金代的鎮海石幢,既不美,又不古,乃是後代重修的怪物。
廣濟寺坐落在西門內西大街上,西大寺的天王門已經"摩登化"了,門內原有的四大天王已被毀去,門口掛著"民眾閱報處"的招牌,梁思成一行去考察時,裡面卻坐了許多軍人在吸煙談笑。配殿和它南邊的鐘樓、鼓樓和天王門,都是明清以後的建築物,與正中的三大士殿比起來真是矮小得可憐。
當時,三大士殿已經成了騎兵團貯草的倉庫,殿前堆了許多馬草,像前的石碑也全都淹沒在草堆裡了。這座大殿從外形看的確是遼代的形制,但初看上去很平常,幾乎令人失望。殿裡有許多工人在軋馬草,滿屋塵土飛揚,三大士像、侍立的菩薩、韋馱、十八羅漢,全籠罩在塵霧迷蒙之中。可是梁思成抬頭一看,大殿上部並沒有天花,正是宋《營造法式》裡所說的"徹上露明造",而其梁枋結構的精巧,在後世建築物裡還沒有見過。他們當初的失望一下子煙消雲散,而這失望後的高興,更是趣味無窮。只覺得繼發現獨樂寺以後,幾個月內又找到了一座遼代建築,實在是一種奢侈的幸福了。
梁思成從草堆中的碑碣,考證到該寺的歷史。根據這些碑文,寶坻始名"新倉",是後唐貯鹽的地方;歸遼後置"新倉鎮",金才改制為縣,更名為"寶坻"。到修建廣濟寺之時,當地已歸遼六七十年,是一個繁榮的商業集鎮。所謂:"......鳳城西控,日迎碣館之賓;熬海東鄰,時揖雲槎之客。而復抗榷酤之劇物,面交易之通衢:雲屯四境之行商,霧集百城之常貸......"。
據梁思成考證;廣濟寺的開山祖師是弘演法師,到第二世道廣及義弘時,才於太平五年(1025年)建成三大士殿。弘演主持廣濟寺的時間,若以20年計,則寺之創始,當在太平五年之前20年,即聖宗統和二十三年(公元1005年);這一年代可以假定為廣濟寺的創始年代。
根據立於萬歷九年的碑上所記,殿後還有一座高為180尺的木塔,在遼亡的時候被燒為灰燼。後來,比丘真寧在木塔故址上修建寶祥閣,乾隆十年的炷坻縣是勐記載它"高數十尺,憑欄遠眺崆峒諸山,歷歷在目"雲雲。但此閣或坍塌、或燒毀已無可考據;而三大士殿卻劫後猶存,更令人覺得寶貴了。
"三大士殿的外形是一座東西五間,南北四問,單層,單檐,四阿(即庑殿)的建築物。斗棋雄大,出檐深遠。屋頂舉折緩和,與清式的陡峻大異。因進深甚大;正脊只比當心間略長不多。脊端有碩大的正吻。全部權衡與薊縣獨樂寺山門略同而大過之。"
太平五年碑說它是五間八架,按清代匠人的說法,就是九檩五間。按西方的說法,就是一個長的一面六柱,短的一面五柱的列柱式大廳。平面是個長方形,由柱中算,東西長約24.50米,南北18米。內圍前面(南面)二柱不與左右(東西)成列,而向後(北)移一架(半間)之遠,所以內圍所包括的並非一個長方形。因這柱為之特殊,上部梁架也因而受極大的影響。"這是宋《營造法式》中所未提及的"移柱造法",梁思成對這一奇特的結構十分關注。
在三大士殿中,十字交叉的梁與柱通過斗棋互相咬合在一起,幾層橫梁疊落在一起,其上又有斜向的叉手、托腳,一些縱向的構件把一榀榀構架,完全織成一體。而在明清建築中,斗棋與梁架的關系則頗為粗疏。梁思成用一個"織"字,形象地反映了三大士殿內部結構的特征。梁思成對於重要的梁枋構件進行了計算,並指出"在三大士殿全部結構中,無論殿內殿外的斗棋和梁架,我們可以大膽地說:沒有一塊木頭不含有結構的機能和意義。"
滿屋的草堆妨礙著他們的工作,但是大殿後部的草堆得和檐一樣高,又使他們得以毫不費力地爬了上去,對梁枋斗棋盡情地觀摩;便又覺得這可惡的草堆似乎也是"有一弊必有一利"了。梁思成又請人搭架扎梯,登上離地6米的殿頂,才發現正脊的尺寸,在地上用肉眼觀看,是看不出實在大小的。由瓦溝至脊上皮,計高1.53米,幾乎有一個人那麼高,在脊的那一面便不易看見脊的這一面。正吻則整整有兩個半人高;兩正脊之長只比當心問長一點,在雄大緩和的屋頂上,尤顯得短促雄壯;所呈現的造型與後代建築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說在獨樂寺,梁思成對照宋《營造法式》,對觀音閣上24種斗棋的不同功用和形制作過深入的研究;那麼在三大士殿,他則是對大殿內部的梁枋構架的妙處作了仔細的觀摩和鑒賞。宋《營造法式》是他理解這些古建築的一把鑰匙;而這些古建築又加深了他對宋《營造法式》的理解。
對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及山門的研究,是梁思成在中國古建築研究上的突破,這在國際學術界也產生了極大的反響;而對三大士殿的研究,則使他在建築史學界的地位日益鞏固。
1932年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第二個孩子降生了,他們給他取名"從誡",是他們希望兒子繼續從事中國古建研究的一次表白。林徽因還曾為從誡賦詩: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可是,不久之後,徽因的肺結核又犯了,她不得不帶著孩子連同母親一起到香山去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