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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生活的營造法

日期:2016/12/14 18:51:06      編輯:古代建築史

  透過建築空間,猜想古代人的日常起居與情感生活——台灣地區知名建築研究者李乾朗的《穿牆透壁》日前出版簡體中文版,他說,“建築中反映的各司其職、適得其所的內在秩序特別有意思”

  蘇娅

  11月,北京已落了兩場雪。“站在太和殿的台階上,看到白雪把琉瓦紅牆掩蓋了,白茫茫的天地間,恰到好處地留下一段镂刻著精美木雕的廊檐”,實在是“美得驚心!”台灣地區知名建築研究者、台北大學民俗藝術研究所教授李乾朗如此描述這一次在紫禁城內的見聞。

  這是李乾朗第四次造訪紫禁城,與前幾次行色匆匆地看過“前三殿”、“後三宮”的感受不同,眼前所見氣勢恢弘的“前朝”與書中記載大體一致,沒有什麼意外。倒是這一次,李乾朗在同行老友的協助下,進入尚不向游人開放的“內庭”考察,“透過皇帝的生活空間,猜想他們的日常生活、情感世界,非常有趣”。李乾朗打開隨身攜帶的速寫本,一幅一幅建築素描記錄了他這幾天在北京的探訪。

  20年來,李乾朗幾乎每年都到大陸做田野調查,繪制古建剖面圖200余幅,其中涉及帝王宮殿、廟宇寺院、芸芸眾生的家院,不一而足。此後,他又以漢代以來不同時期、地區,不同功用為坐標,在200余幅古建剖面圖中選出51幅,輔以文字詳解,由台灣遠流出版社結集出版。簡體中文版《穿牆透壁》日前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引進出版。

  這次在頤和園,他畫下“德和園”的三層大戲台;故宮,畫的是“暢音閣”。筆墨之間,古代戲園的實景生動立現。“你看,第一層戲台演當下的戲,二層則演‘夢境’或別的‘戲中戲’,若要表現神仙從天而降,則從三樓飛下來,我特別喜歡看古代建築中這些你想不到的部分——都讓他們想到了。”

  11月10日在接受CBN專訪時,為向記者描述乾隆皇帝打坐參禅的小樓閣的樣式,李乾朗順手牽過記者的采訪本,反方向速寫出一幅有透視效果的素描。

  在李乾朗看來,用相機拍攝往往視而不見,只有借助紙和筆,依繪畫的透視技法一筆一畫繪制出建築的剖面圖,方能准確記錄建築原貌。

  少年時代打下水彩畫童子功,大學學建築時又沒有電腦可用,這樣的經歷帶給李乾朗一代古建築學者難能可貴的手繪技能。

  但,繪畫的技法終究只能描繪建築的外貌、形制與結構,建築之內的生活則需要有心機地觀察。1988年,李乾朗第一次來大陸進行古代建築的田野調查。此前,對於大陸古建的了解更多來自梁思成一代建築學家的書本。第一次站在蘇州古城門外的感受他記得很深:“看到有兩個城門,一個給車馬經過,一個給舟船,他們把‘你是怎麼來的?’這個問題都考慮得很周到。再往裡,又發現城門有兩重。”仿佛抽絲剝繭,對於古建的觀察就這麼層層深入。

  李乾朗深谙中國美學傳統中“澄懷味象”的意味,他相信領會中國古建之美,不僅依賴視覺觀察,還需要觀察者調動味覺、聽覺與心機,“眼睛所見是直線的,但古人懂得運用會拐彎的味覺和聽覺,讓一座林中古寺在沒有‘到來’之前,便以缭繞的鐘聲鈴響和檀香,引人深入,我想這就是‘澄懷味象’。”

  CBN:面對一個古代的建築,我們可以從哪些方面“讀”它,或者說,你在做田野調查的時候,所遵循的讀解程序是什麼?

  李乾朗:首先我會看:一天24小時住在這裡的人在做什麼?這個房子提供給他怎樣的生活節奏?早晨6點,他會在一種什麼樣的光線中醒來,女主人的廚房是什麼樣子的。灶台的大小通常反映飲食習慣。中國人的灶台,一般“鏟”這個動作,是不會對著大門的,因為古人認為,那樣會把食物和財富“鏟”出去。基本上,某種行為習慣中,總是包含著內在的、約定俗成的心理訴求。再看他的床鋪,比如清代前三朝皇帝的臥榻都很小,不過8尺,或許可以說明他們對於物質的需求是基本的,並不鋪張。

  然後,看四季中人的生活。春天下雨,我們的雨檐是什麼樣的,通常,中國人的雨檐按照一個分而合之的心理定律來設計,雨水下來,從不同的屋頂洩下,再匯合到院門之外。夏天,則要考慮通風。南方的房屋都很小,因為小的空間反而通風很好,所謂“窄巷生風”,北京小胡同的格局,也是如此。而秋天,要考慮秋收,南方民居的庭院都很寬敞,中間不像北方庭院有小路隔斷,因為南方要曬稻谷。冬天則考慮取暖。

  CBN:除了一天24小時和一年四季的時間概念,看一個建築的時候,還有哪些有意思的線索?

  李乾朗:我會試嘗理解一個建築的“DNA”,它的文化密碼。中國古代建築通常蘊含著“儒、釋、道”三種文化的精神性,儒家講究平衡;佛教建築除了包含著強烈的宗教象征意味,在功能上也做得非常充分,很多建築通過內部結構、光線的運用像在跟你玩一個心理游戲,進入這些建築物,本身就像是經歷一次修行。道家,則善於用流動性建立平衡關系,建築結構通常不是對稱的,於變化、運動中實現內在的平衡。

  早期建築通常相對純粹,各個文化的元素運用很鮮明,越到後期越表現為一種多元和雜糅。

  CBN:在這些宏觀的文化內涵的統攝之下,一些與日常生活、個人趣味相關的內容,是不是也值得玩味?

  李乾朗:這是我要說到的如何看一個建築的第四步,看它的人格特質。這不容易看出來,需要經驗,要對建築特別敏感,要多看。比如,商人的庭院,通常充滿獵奇的銅臭味,布滿異國色彩;而做官人家的庭院,色調偏暗,很雅致;鄉村農民的院落,如果透著樸拙的味道,就特別迷人。我同時接受這些建築中所反映出的不同的人格特質,不會覺得有錢人的院落特別好,或者相反;而是看一個人的身份在建築中有無恰當的反映,如果對應得好,就特別耐看。建築中反映的各司其職、適得其所的內在秩序特別有意思。

  CBN:中國古代的建築與自然環境、季節的關系很密切,而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現代化的、不自然的空間裡,與自然的關系被隔斷了。像古人那樣自然的生活空間,是否有望重建?

  李乾朗:我常常感覺現代人作繭自縛,我們借助空調、暖氣、加濕器等等獲取本來存在於自然中的資源。但是,中國古人的建築哲學中的價值越來越被今人所認識,我對此倒還蠻有信心。

  建築界曾經很羨慕西方建築史上留下來的那些用石頭、鋼筋、水泥建造的‘永垂不朽’的建築。但是,今天,建築界發起了“綠建築”運動,“綠建築”的設計觀已經成為主流,建築師們在設計中,自覺地考慮到雨水收集系統、太陽能的運用等等,包括日本、法國都很流行屋體綠植。同時,避免使用鋼筋、水泥這些無法進入大自然循環的材質,而選擇鐵和木等等能夠化為塵土的材料。

  這是近30年來,建築界發生的重要轉變,人們不再希冀“永恆”,“永恆”是一種虛妄,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盲點。今天回想起來,鋼筋水泥的建築對於“永恆”的訴求,恍若隔世。

  他們接受了建築本身被建造、頹敗、坍塌和消逝的生命軌跡,而這,正是中國古代建築蘊藏的生命哲學——我們的祖先相信,建築仿佛衣物的延伸,是有時限、需要更換的,這裡面有一種生生不息的精神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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