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中國木雕
日期:2016/12/15 1:06:40   編輯:中國古代建築中國人,恐怕是世界上用木歷史最長、用途最廣的民族,距今六、七千年的河姆渡文化已經發展出較為成熟的干欄建築形式,有了後世一以貫之的榫卯結構原型,甚至還發現創造了雕花木構件!而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的木雕魚,則是迄今為止發現的中國最早的木雕作品!紙與墨,實質上是木的深度加工利用;印刷術中的雕版印刷則是木雕的實用形式;與歐洲建築、伊斯蘭建築鼎足而立的世界三大建築體系之中國建築體系,即以木架構為主要特征;至若稻黍棉麻、瓜蔬花草、竹籐棕匏之木,更與中國人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纏綿糾結在一起,不可須臾分離。可以說,離開木,中國人的生活場景將無法想象。
當然,木,作為基礎資源之一,不可能缺席哪個民族的生活;但是,木,如此深入廣泛地滲入中國人的物質生活與精神文化之中,卻是不能不令人擊節驚歎的歷史人文奇觀!而且,只有中國人,能最全面深刻地把握與駕馭從紫檀沉香、花梨紅木、榉榆樟楠、杏楊柞槐到花草竹籐等所有本土產與非本土產的木之性能,並運用與展示她最優秀的一面。而這種駕馭,這種展示之集大成者,當數木雕及其作品。
所謂木雕作品,包括獨立的作品與做零配件的作品,前者如造像、陳設擺件與掛件,後者如建築上的牛腿、門窗、絛板(花板)等,家具上的花板、吉子、插件、角花等。有時候,還包括建築結構件(如梁枋)與家具結構件(如腿足、牙條)上的雕飾,在這種情形下,我們所謂的“作品”其實是指其上的木雕工藝。當然,單獨器件與木雕作品是有區別的。比如,筆筒可能不是木雕作品,但筆筒上的雕飾卻是我們的欣賞對象。又比如,匾額似無人指認它為木雕件,但如果其上沒有字畫雕刻,它只是一塊板而已,它也不如插屏或座屏可被視為陳設性家具,所以我們不妨將匾額也歸入木雕作品。再比如器座,有時候它究為小型家具還是獨立雕件,亦可以因人而異的。
在河姆渡文化遺址,木雕魚與建築木構件同時出土的事實說明,木雕一開始就是作為精神文化層面上的產物,與木構件作為物質實用產品一道,齊頭並進地溶入我們先人的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而且,同一文化層出土的雕花木構件也向今人昭示,結構件上的雕飾出現的歷史居然也比我們一般想象的要長得多!
遠古中國的木雕,可能主要的還是應圖騰的、神靈的、宗教的膜拜與祭祀之需要而被制作出來的。到了漢代,隨著社會的進步,生產生活水平的提高,木雕開始走下神壇,逐步進入貴族世家的禮俗生活。之後,更伴隨著中國本土宗教與外來宗教一起的世俗化演進過程,木雕所被要求表達的情感也愈益大眾化與生活化。逮至明清兩朝,木雕更是大規模地、廣泛地進入尋常百姓人家,哪怕是神祗的偶像,也莫不顯得拙樸可愛、溫情親切;而更多的生活場景、普遍的人生追求與共同的情感寄托,均通過木雕物化於公共的寺廟道觀、城隍宗祠、官廨書院乃至私密的家庭廳堂、臥室閨房之目力所及、手足所止之處!這種遍地爛漫、花團錦簇的畫卷漸次展現到清代,達到激情四射、亮麗炫目的地步!
木雕作品的個性很強,而且這種個性化要求主要是業主提出的。即使業主提出做若干個一模一樣的牛腿、若干塊一模一樣的絛板,對木雕生產進入經濟性的批量生產方式也毫無推進作用,因為下一位業主的要求又會大不相同。其次,木雕技藝的人身依附性很強,即便是父子師徒,父與子的工藝水平相差可能也很大,業主中意為父的手藝,則往往不會同意由其子獨立操刀。第三,同等技藝水平的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工匠聯合起來承攬一個業主的活計以提高產能與盈利的可能反而很小。因為對業主而言,請數位技藝不分伯仲的師傅干活是不經濟的;而對工匠來說,不再有師徒名份的兩個作頭師傅,在工作合作上、財務核算上是有困難的。出道徒兒自立門面,反而更利於保持師徒情誼。第四,木雕的生產主力,似以民間為主,官做作坊可能僅在皇宮大內裡唱演主角。
民間的木雕工場化生產方式,可能出現於晚清民國的上海,在寧波也曾出現(贳器店)。從存世的木雕作品看,工場化生產方式制作的木雕技藝水平遠低於個體組織方式下的,這似乎顯示:中國傳統木雕只宜采取與藝術家生產藝術品相似的組織形式進行生產,這可能可以解釋當現代工業化生產方式大面積地摧毀個體生產組織的近百年來、中國傳統木雕之所以日漸趨向衰弱的原因。
傳統木雕,既是文化表現的本身,又是文化影響的結果,故中國傳統木雕既有以皇家官府所崇尚之標准化內容,也有以地方風俗所偏愛之本土性格調,文化之時代性與地域性也同時交織在一起而反映在傳統木雕上,因此,關於中國傳統木雕之認識、欣賞、研究,比起對她的時代性(斷代)研究來,木雕之地域性,恐怕是亟需引起重視的新課題。
中國傳統木雕表現的題材之豐富、之廣泛,恐怕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比起其他民族來,中國傳統木雕可能是最早走出圖騰虛幻、走出神祢世界,並進而最全面地走入民間世俗生活。而且,中國傳統木雕與青銅、犀角、象牙及其他那些出於工匠之手而淪為帝胄之玩的奇珍瑰寶不同,她似乎一直以來沒有走向藝術塔尖的企圖,而長期沉浸在黎民百姓的歡愉中。如果以這樣的歷史觀看前人遺留下來的器用,我們可能會對過去曾熟視無睹的老物產生新的看法,我們亦將不再只把官窯內府的器物列為唯一的追逐目標。面對那些渾身散發著活力神氣的木雕,我們的視野裡不再只有皇親國戚、達官貴族、文人墨客,還有更多的山野村夫、城鎮市民,我們除了產生審美愉悅,可能還會對前人精致而幸福的生活滿懷羨慕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