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梁思成的人 就應該多了解劉敦桢
日期:2016/12/14 10:50:40   編輯:古建築工藝北梁南劉。今天看一代建築學家、湖南新寧人劉敦桢的文集,那一張張手繪圖精美得讓人以為他是美術家。他編《中國古代建築史》一書耗時七年,前後八稿,手繪圖竟也無數次返工。昏暗的油燈下,鉛筆、鋼筆仔細地刻畫著每一根線條,每一條紋飾,甚至每一塊磚瓦。從抗戰期間西南的茅屋,散發著濕臭的小鎮旅捨,到1949年後大學的職工宿捨、辦公室。生命如此延續、消耗,這,本身也是生命。
他修復的天心閣於“文夕大火”中焚毀,只有今湖南大學的物理實驗樓是他留給湖南的唯一禮物。
2012年,劉敦桢誕辰115周年。講述他的一生,不知是否錯誤。本是精美的手繪圖,卻成了一個線條。
電話那頭,南京的劉敘傑(劉敦桢之子、東南大學建築學院教授)對湖南人不了解劉敦桢表示遺憾,甚至對記者當時還沒看過《劉敦桢全集》也有“不滿”。
他說,知道梁思成的人,就應該多了解劉敦桢。
青年時代:為適應在日本的生活,他愛上了田徑、游泳、足球,還逼著自己吞食半生半熟的魚蝦
1897年,劉敦桢出生於湖南新寧,那是一個靠近廣西的偏僻小縣。
1913年,在他16歲時,沒有像他的兩個哥哥那樣,或為革命奔走,或到保定投筆從戎,而是選擇了科學救國——這是他認為最適合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留學日本,在東京高等工業學校(今東京工業大學)學機械,後來改投建築,而這個決定影響了他的一生。
劉敘傑對父親早年的講述,來自於他母親陳敬在世時的回憶。據劉敘傑說,年輕時身體羸弱的劉敦桢,為適應在日本的生活,愛上了田徑、游泳、足球,還逼著自己吞食半生半熟的魚蝦。愛好鍛煉的習慣保持到1922年回國後,在任教於南京時,他經常於周末乘夜班火車到上海,第二天看球、踢球,晚上再返回南京。
從1925年至1930年之間,劉敦桢往返於長沙和蘇州、南京之間,任教於湖南大學、蘇州工業專門學校和南京中央大學。在長沙,他設計了湖南大學第二院教學樓(今物理系實驗樓)和天心閣城樓。那時的長沙市政府,剛剛將天心閣辟為公園,重修城樓,並增加兩翼附樓,這一工程即由劉敦桢設計。
這時的他,專注於建築設計,帶著青年的不拘一格的創新意識。後來去中國營造學社,轉向純粹的建築歷史和古建築研究,這被湖南大學建築學院教授柳肅稱為“那是他的人生走向另一個輝煌的開始”。
就在劉敦桢任教湖南時,經人介紹結識了當時在此讀書的學生陳敬,他們於1930年在長沙基督教青年會舉行了“時尚”的結婚:新郎長袍馬褂,新娘西式婚紗,對長輩鞠躬而不是叩頭。
婚後不久,他們回南京,一年後,劉敘傑在那出生。
“父親一生唯一的兩次流淚,一次是祖父去世,一次是小妹夭折”
劉敦桢1930年加入的營造學社,其實是一個由朱啟钤(北洋政府官員、實業家)私人發起成立的當時唯一研究中國古建築的團體。也是這位朱啟钤,首先以“北梁南劉”並稱。
“在北京,我們後來租住了一個五重院落的大宅院,維持了一個小家庭的中上層生活水平。但父親的書房是孩子們的禁區,孩子們吃飯時有自己的小桌椅,睡覺也與大人分開。父親不是外出考察就是在營造學社,除了在某些假日和家人一起去北海公園外,很少見到他。”在劉敘傑的記憶裡,童年時對於父親的印象,是淡薄的。
1937年盧溝橋事變,劉敦桢與梁思成,“北梁南劉”帶著家人,在中國守軍撤退後方始撤離,因為沒人料到再次返家會是十年之後,走時只帶了隨身衣物,那一切書籍文稿,從此消失。
他們從北平乘火車往天津,中國人與日本僑民、軍人都在一列車上。日本人歡呼,而中國人沉默無言,劉敘傑回憶,“連我們這些孩子們也收斂起自己的淘氣,不敢亂說亂動”。
在從天津大沽口乘船,經煙台到青島登岸後,他們再次轉乘火車到長沙。但因為一次空襲中梁思成一家險遭不測,又全體西行,梁思成先行,劉敦桢一家乘汽車從長沙到邵陽,再乘小木船到新寧。作為孩子的劉敘傑,因那河上可以看到纖夫,聽見他們拉船的號子,有白天裡看不盡的綠水青山與近村遠樹,夜晚停舟後的閃爍漁火,他說“這生活似如夢幻”,“但父親總是坐在船裡看書”。
雖於抗戰,鄉間生活也是寧靜的。後來劉敦桢夫婦曾多次計議在年邁時返鄉,在這個遠離塵囂的山村頤養天年,可不僅沒能實現,這次短暫回鄉,也成為最後一次。
次年春,他們一家經廣西繞道越南至昆明。1940年秋因日軍占領越南,昆明似又成了前線,只好再次避難於川南宜賓的小鎮李莊。1943年遷居重慶沙坪壩,劉敦桢回到闊別十年的中央大學。
西南抗戰時期的生活,艱苦到不僅變賣衣物,連工作必不可少的《辭源》也忍痛割愛,劉敘傑說,“這對一個學者來說,真是一個極為可悲的諷刺”。
劉敘傑看見父親一生唯一的兩次流淚,就是在這段歲月裡。“一次是在昆明,父親接到祖父去世的消息而無法回家奔喪,一次是在重慶,小妹敘彤患腦炎無法醫治,不幸夭折”。
1938年雲南西北部考察,護送他們的士兵都是實彈警戒,如臨大敵
自入中國營造學社後,劉敦桢多數時間在華北考察古建築;抗戰後在西南的3年營造學社生涯裡,除1939年、1940年的兩個春夏季節外,常年奔波於西南山水間。
1933年秋,劉敦桢以平漢鐵路為中心,調查華北鐵路沿線的古建築:定縣的北齊石柱、易縣清代帝陵,各種閣樓、寺廟、民居。他們會在山野道中露宿,廟中暫避,遇到大雨,無處可躲,就照常在山裡行走;那時河北的沙塵天氣,已是劇烈,有時“自頂至踵”,全被沙塵遮蔽;小縣城的旅館臭氣熏人,晝夜不能寐……
能趕上秋高氣爽的天氣,是他們十分高興的事情。在今天留下的描述風光的日記裡,他也不經意間刻畫著建築,鄉間板築的土垣,遠近的林木,讓他覺得“沉著可愛”;丘崗、平野、松林中,夕陽照在碑亭丹壁上。農歷九月,在河北定興縣,秋天的華北原野,野草盡黃,楓林盡紅,讓這位學者“頓忘行役之苦”。
沿途偶見的一些慘景又讓他頓生淒涼:1937年,登封縣歉收,人們以樹皮、觀音粉充饑;作為定窯的產地,當時的河北定縣已因兵禍而衰落,縣城內居然有麥田。
西南的考察,集中在雲南、西川兩地。
1938年考察雲南西北部,那裡群山錯雜,尚是不安定之地,護送他們的士兵,都是實彈警戒,如臨大敵。鄉間皆為婦女勞作,她們“體格強健、姿態自然”,這種原始的狀態令劉敦桢“羨慕無已”。
西南時期的劉敦桢,已不似青年時的身體強健,考察途中時有支氣管炎復發,終夜未眠、不能出行的情形。此時,他便於寓所內讀當地縣志或族譜。
1939年8月-1940年2月,考察四川、西康是為時最長的一次。
他們從昆明郊外出發,經貴州入川。在重慶,晚上十一點半,聞空襲警報,一行人出門躲避,“徘徊月下,以消長夜”。凌晨4時警報解除,返回旅館,以待天明。如此夜半到屋外、甚至城外田野間躲避空襲,已是常態。
每一張手繪圖都要多次返工,以至於助手們“不可能沒有怨言”
1949年後,劉敦桢因為肺支氣管腫大,最終辭去本科教學職務,而只帶助手與研究生。編《蘇州古典園林》和《中國古代建築史》時,他和助手都要完成大量的鋼筆手繪圖,以專業眼光看,劉敘傑認為這些圖“構圖與表現技巧都達上層”。每一次繪制都是相當艱巨的任務,而其中又要大量返工,因此,劉敘傑猜測,那些助手們“對多次返工不可能沒有怨言”。
在歷次運動中,尤其是“文革”,批判劉敦桢的人,都找不到好的理由。因為他既沒當過舊官僚,也不是資產階級,更沒什麼貪污腐化和生活品質問題,至於出生封建家庭,他則在13歲時就已離家。後來只能拿他的《蘇州古典園林》挑毛病,說那是為“封建腐朽階級張目”。
無端的攻擊加上癌症的折磨,使他在1968年默默辭世。1979年,在平反後,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南京雨花台公墓。
聲音
“在一個沒有建築文化氛圍的國家,建築師是不可能走進公眾視野的”
柳肅湖南大學建築學院教授
建築界自來以“北梁南劉”齊名,但劉的名氣卻遠低於梁。梁思成的出名,一是因為古都北京的保護,一是因為他妻子,“才女”林徽因。不然,梁恐怕也會像劉敦桢等建築學家一樣默默無聞。
這種默默無聞和我們的社會文化氛圍,尤其是建築審美文化有關。建築的兩個要素,簡單地說:好用,好看。我們的建築學多數在工科,普通民眾也認為它是純技術,只盯住了“好用”,而忘記了“好看”,沒有將其當藝術看待;而當今頻頻上馬的各種造型奇特的建築,在建築學家看來,並不屬於“好看”的范疇,而是庸俗的代表。真正的好看,如現代建築“包豪斯”的幾何線條,雖然簡單,卻是流暢與優美的代表。
國外,建築師與畫家、音樂家一樣,有他的藝術地位。新的建築出來,要有建築評論家在電視、雜志等媒體上進行評論,就像影評一樣,以此來推動大眾審美水平。一個具有良好建築文化的國度,需要有三個群體:建築師,推出作品;建築評論家,評價新的建築;民眾,欣賞或評價建築。而我們國家,遠沒有這個建築文化氛圍,在這個大環境下,建築師是不可能走進公眾視野的。
參考資料
劉敘傑《創業者的腳印——記建築學家劉敦桢的一生》,《古建園林技術》1997年第4期
《劉敦桢文集》第二卷、第三卷,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1987年版。稿源:紅網-潇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