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一位16歲的年輕人走進了建築大師梁思成的營造學社,他的命運因此而改變。如今,羅哲文已年逾八旬,在古建築保護的道路上,他又見證了多少消失的古建築,歷經了怎樣的風雨人生。敬請收看古建築保護專家——羅哲文。
主持人:他曾經是國家文物局最年輕的古建築專家,從50年代至今,在社會上他並不是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然而在古建築界,他卻被很多人譽為是一代大師,可是他自己呢去始終稱自己是一個匠人,今天讓我們一同走近古建築保護專家羅哲文。
第一部分:長城情緣
羅哲文,國家文物局古建築專家組組長、中國文物學會會長,中國長城學會副會長。他研究、保護長城,幾乎走遍了長城每一個重要的地段,有的地方甚至還去過200多次,
2004年3月15日,羅哲文又一次登上山海關長城。
1985年,羅哲文和侯仁之、鄭孝燮等專家共同起草申報文本,中國成為世界遺產的締約國。兩年後,長城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主持人:您還親自參與了當年長城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申報公約?
羅哲文:對對,當時第一批,就是中國參加世界遺產公約之後,申報遺產名單,當時長城是第一名。……當時長城的文本是我起草的。我就覺得呀,這個長城這個保護我覺得現在還是個很大的問題。
主持人:那申報成世界文化遺產之後呢,對長城保護本身會也什麼幫助呢?
羅哲文:現在都把它認為是一個國家的光榮,一個民族的驕傲。起碼喚起人們的認識了 我們作為世界人民共同的財富了。
1950年,27歲的羅哲文從清華大學建築系調到國家文物局。隨著國家大規模經濟建設的開始,文物維修工作也開展起來,當時的政務院副總理郭沫若提出維修長城,向國內開放,文物局局長鄭振铎把修長城的任務交給了羅哲文,維修長城的第一站是八達嶺。
主持人:這次去修長城什麼樣子?
羅哲文:八達嶺斷壁殘垣。那就是蹋下了來,我當時還做了一首詩句:斷壁殘垣古墟殘,夕陽如火照燕山,今朝賜上金戎刀,要使長龍復舊觀,我就是看到這個要把它恢復起來。
主持人:要恢復它曾經雄偉的面貌。
羅哲文:對。那個時候呢一方面是經濟條件也困難,另外技術也困難,交通也困難。
主持人:困難到什麼程度?
羅哲文:我們去都住在一個小店裡,露天的騎著毛驢上去考察,修的時候也是困難的,當時生活條件也困難,當時運輸工具也都困難。特別是其中的材料,磚,磚也是困難,我們當時也非常非常注意到,要利用原來的磚,因為原來的磚畢竟幾百年,六百年的東西了,本身就有價值。
主持人:那個磚從哪兒來?
羅哲文:那個磚從塌下來的,我們去搜集,一塊一塊從山溝裡頭,從其他人埋在沙土裡頭去發覺出來,但是也還是不夠,不夠就補燒了一些,當時那個地方一片荒野,根本沒有人煙。
就這樣僅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長城八達嶺段就修復竣工,這次修復,使羅哲文對長城結下了不解之緣,作為一個古建保護專家,他對中國最大的古建築——長城產生了特殊的情感,研究長城成為他一輩子都難以割捨的一項事業。
這是羅哲文研究長城的第一本書,也是解放後第一部關於長城的專著。而這本書的出版還緣於羅哲文的一段特殊的導游經歷。
主持人:您這一輩子都是跟長城打交道?……好像還做過長城的導游?
羅哲文:對對,就是八達嶺修完以後,當時為什麼要研究長城呢,當時一些特別是外國的一些國賓呀,什麼這個元首了,總理了這些來你總得給人家講解。
主持人:其實那時候主要還是為了去介紹,讓更多人去了解長城是什麼樣子?
羅哲文:長城說多少裡也不知道,外國書上就是有的就是兩千多公裡,或者五千裡吧,真正的長城的長度,我是10萬8千裡。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主持人:實際上你自己寫書的過程,就是澄清的過程。
羅哲文:在內蒙境內,內蒙就有三萬多裡長度,各個朝代加起來的確有10萬裡以上。
主持人:實際上您作為中國研究長城的專家,您還有很多就是實地的勘測經驗,而且你特別強調就是一定要到現場去。
羅哲文:要結合實際,因為文獻記錄上面也還是可以參考,但是你必須結合實際。
通過實地研究,羅哲文對長城提出了新的觀點:過去認為長城東起山海關西至嘉峪關。他和專家考證後認為長城東起遼寧丹東虎山,西至新疆。過去認為長城是秦始皇開始修建的,羅哲文則指出,長城的修建始於楚國。此外他還對長城的功能和作用提出了質疑,鄭孝燮,知名的古建築保護專家,曾多次和羅哲文一起考察,勘測古建築。
鄭孝燮:文化大革命之後,山西、內蒙古有一段長城遭到破壞,城牆給剝離了,那麼羅老要去調查,他約我同他一起去,他說我們長城古代認為這是戰爭防御的一個工程,這方面當時有它的工程,他說我們回顧歷史,看整個歷史來說,戰爭時間是短的,更長時間是和平的,那麼和平長城內外的關系就是互市,交易貿易,它不僅僅是個戰爭,還有個和平交流,游牧民族跟農工民族這麼一個象征,他這樣一個重要觀點,這個觀點後來被很多人都接受了。
第二部分:營造學社、和梁思成一起保護古建築
抗戰期間,國民政府遷到了重慶,眾多的學術機構也遷到四川,離宜賓市不遠的李莊鎮成了大後方的文化中心,1942年,一個叫營造學社的學術機構貼出了一張招生啟事。16歲的羅哲文成為當時惟一入選的考生。
中國營造學社,是用現代科學方法和技術,對中國古建築進行整理和研究,並對保護維修提出建議和設計方案的學術團體。它把歷史上一向被視為不入“士大夫”階層的建築行業提高到一門學科的位置。在這裡,不但使羅哲文的愛好得到了充分的施展,而且,他還遇到了一位令他終身受益的老師——梁思成。
主持人:那梁思成先生對您的影響是什麼呢?
羅哲文:我覺得我最影響的就是勤勤懇懇做學問,那個是很辛苦,你比如說勘察研究,我想呀,如果當時為什麼選這個,如果當時選了去搞新的建築設計呀。那肯定能發財呀?
主持人:這種東西影響了你。
羅哲文:而且他對人特別,這個愛護,特別是對年輕人,我當時你譬如說,除了,那就等於一家人了,我們在那個小村莊上頭我記得有一次,我得了個病發高燒,他身體也不好啊,但是他晚上到鎮上去輕大夫,同濟大學的大夫請來給我看病,所以他很愛護年輕人,這種給我印象很深。我現在也是這樣,我比我年輕的,我就想方設法幫助他學點東西。
主持人:那就是你現在從事的古建築保護方面,哪些觀念您覺得是梁先生那時候帶給您的?
羅哲文:關於這個呢,過去對梁思成先生有一些批判那是不公平的,就是本來不是他的意思,你比如說批判他這個復古主義,批判他是什麼大屋頂,批判他什麼其實也不是。他有一個觀點,就是對中國的新建築要中而新,就是要中國的但是也要新的。就是要中國的但是也要新的,(加)因為中國這個傳統,不是說要恢復大屋頂或者要完全要復古他沒這個意思,所以他這個給我印象很深的,所以我現在也在宣傳。
1953年,在極“左”思想影響下,一些人主張掃除北京古建築和古城牆。馬路要筆直,開車要沒有阻擋,梁思城在北京城牆存廢的辯論會上說,拆城牆如同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一樣,然而,梁思成的呼吁無濟於事,城牆還是被拆了,能代表老北京的城樓和牌坊也被拆除而後快。
在大拆城牆的時候,在北京北海公園的南面,有一個叫做團城的古建築, 因為當時要修直馬路,團城的命運也岌岌可危,團城是遼、金、元明清歷代都城的重要見證,它不但擁有悠久的歷史,也珍藏了不少的文物。
羅哲文:北海那個團城也差點拆了。
主持人:那你也拍了很多照片。
羅哲文:拍了很多照片,那就是當年1954年要准備拆城牆,要拆所謂的東西的時候,後來這個我們那個局長啊,他就說,你這個,因為他跟周總理說,保不住,你趕快把他拍照留下來,你留個記錄,所以他讓我專門寫了篇文章,把它,照片拍的越多越好。
主持人:您在這中間還是不停地在呼吁吧,除了拍照之外。
羅哲文:但是我這個呼吁吧,當時是人微言輕,起不了作用,但我也寫了不少信,我記得我其給吳晗副市長寫過信,但是他後來其實拆北京的東西,也不是他的責任,但是他當時是副市長,他沒有辦法,他得要聽上面的意見,最後呢有些人都把他歸罪給他。我覺得也不是,不是完全符合實際,他是個歷史學家,而且他是研究明史的,這北京是明朝的,他當然不願意拆了。
為了保住團城,羅哲文多次找梁思成商量對策。梁思成更是心急如焚,最後,梁思成面見周恩來總理,終於引起總理兩上團城,決定將中南海圍牆南移,讓馬路稍一轉彎,把北京這一重要史跡和文物保存了下來。當時團城的命運還是幸運的,而絕大部分城樓和城牆還是在六、七十年代被陸續拆掉了, 1972年,一代建築大師梁思成帶著諸多的遺憾和不解離開了這個世界。而羅哲文見了老師最後一面。
羅哲文:回來探親的時候呢,我首先這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這次就是看一看我的老師。他說你要回來太好了,現在這個文物古建築在保護,現在非常非常重要的階段,這個在很多單位破壞了很多了,這個事情呢,我覺得我已經是可能是無能為力了。這個事情這個重任呢,這個重擔子就交給你了。
第三部分:一生致力於古建築保護
羅哲文肩負著老師梁思成的重托,做了一輩子古建築保護工作,他參加過全國各地的古建築調查、勘測、發掘和保護維修。
主持人:我想中間不是一帆風順的?
羅哲文:這個遇到好幾次,一次是在應縣在51年,我上去要找塔頂,因為是沒有光焦距,照相機沒有光焦,往後退我就坐在基上房基上,往後退,退到能夠照到塔頂,忽然覺得後面有個東西擋住了,我回頭一看是那個走獸,就是街上的仙人走獸,如果每個那個走獸仙人,我下推下去就全身粉碎了。
曹:我記得很感動我的一件事情,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IUCN(自然資源保護協會)的專家來進行考察,我們在三月份的時候,我們就去的峨眉山,我們事先要進行考察。當時是峨眉山是大雪封山,我們走了兩個台階以後,底下的台階就看不見了,然後剛走了一會兒我們發現羅老就滾下去了,這時我們當然非常緊張,當時羅老滾下來以後,腿就摔壞了,就把他左邊的膝蓋給摔了,腿起來都不能走了,我們很緊張,後來我們說,要不然休息一下,羅老。羅老說,不用不用,因為我們考察時間很緊張的,羅老稍微,我們幫他扶了一下,弄了一下,羅老繼續跟著我們往前走。
從80年代開始,羅哲文發現,保護古建築離不開周圍的環境,他和其他專家一起提出了對歷史文化名城的保護。保護歷史文化名城工作繁雜,有時需要多方面的配合,羅哲文總是以平和的態度做說服工作。
做古建保護工作,羅哲文最離不開的是他的照相機。每次出門考察,他至少要帶兩個相機。
羅哲文:我是從一進營造學社就學照相,為什麼呢,這是個工具,因為當時啊,測繪古建築,一個靠手去畫,這個結構它是規矩的,根據這個照片畫就比較准確了,所以這是一個工具,所以我還為什麼他們說我還手巧,當時還學了修相機,修手表,為什麼,我都給他們修手表抗美援朝我還修表捐款來,因為當時到深山裡頭調查古建築,相機壞了,手表壞了,鐘壞了,就自己來修。
鄭:我對羅老,我們50多年在一起,我有個印象,他是多才,他不僅照相,他的書法也非常好,書法家。他的詩也寫得很好,我叫他多才,他這個人不張揚,自己不張揚的。我叫他內秀,很深刻,內秀。多才內秀真君子。
從十幾歲的學徒,到成為古建保護的一代大家,羅哲文走過了62年的人生歷程。歲月流逝,當遠去的時間和空間都漸漸模糊的時候,而建築卻無聲地記錄下了人類文明的歷史。
主持人:在采訪羅哲文之前,很多人告訴我說,羅老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但是當我們談到古建築,他卻能夠滔滔不絕,甚至還即興哼唱起了《長城謠》,今天的訪談羅老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勤勤懇懇做事,我想也正是基於這樣一個信念,無論經歷了怎樣的艱辛和無奈,他都能夠堅持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