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年訪談錄:我寫古城是為了留住鄉愁
日期:2016/12/14 10:52:53   編輯:古建築工藝
鋼筋水泥裡也有文化,也有靈魂
晚報會客廳:沈老師好!關於你幾乎可以用到“一不留神……就……”這個句型,近年你編輯推出了不少好書,你是怎麼突然“轉行”到出版這條線上來的?
沈慶年:這個話題有點長,只能長話短說了。第一,是我們企業轉型升級的需要;第二,因為我從小就喜歡文字,我的職業生涯中起碼有近二十年是做秘書和辦公室工作,常年和文字打交道。不過那種文字不是我喜歡的創作,有點枯燥。我談不上文化人,但是一個文化愛好者,內心一直有個夢。1989年我四十多歲時,因為工作需要,組織上派我去參與一個房地產的項目開發,於是我便接觸了建築。對於建築,我是半路出家,我讀的是漢語言文學。搞建築完全靠實踐中自學的。但搞了兩三個房產項目後,變得有點投入,覺得鋼筋水泥的背後有一種精神類的東西。後來我身體不好,可能因為勞累,視網膜脫落,組織上照顧我,讓我申請辦了提前退休,原想圖個清閒保養身體,經不住文字工作的誘惑,應邀去房協負責創辦一本房產類的DM雜志,那就是到如今已出刊200期的《蘇州樓市》。為了這本雜志我沒日沒夜地苦做了十五年,文字工作填滿了我的退休生涯。一是為了積點錢,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實現自我。二是讓自己能續一段和文字的情緣。再加上企業轉型升級的需要,於是我在編雜志的同時入行出版,致力於做建築文化、吳地文化類的圖書。
晚報會客廳:半路出家鑽研建築,又在出版界不斷實現自己的構想,是另一種建築?
沈慶年:是的,2012年時因為新媒體的不斷湧現,我便覺察房地產廣告都在發生一些變化。為了企業延續,我一定要實現轉型。是退回去重拾房產代理行還是淡出一點房產,後來最終決定,去做我的所愛——圖書出版。一來技能專業相近,二來還可以於文字之中,三來可以通過新的載體,把我做房地產時感覺了的東西挖掘出來,那就是吳地文化、建築文化!因此,從2012年開始,我就抽出精力和部分資金做出版。這三年多,從剛出版的這本《王鏊傳》來講,我們前進了,出版工作開始有點像模像樣了。至於我入行出版為什麼要選擇做建築文化類,其一,因為我做了十一年房地產,常常和磚頭、水泥、黃沙打交道,經常勞累在工地上,與鋼筋水泥結了緣,開始懂得品味人居建設後的人文理念和文化,想把它挖掘出來,編給後人看。其二,我在做雜志的時候有機會接觸了很多開發商,接觸了很多樓盤,我也幫他們策劃了很多樓盤的推介活動,我發現很多樓盤的熱銷往往都是靠文化的東西進入了消費者的頭腦而成功的。但相當一部分買房子的人除了看升值外,一是看房子住著舒適不舒適,二便是看這個房子的文化底蘊。那就使我堅定了一個信念——鋼筋水泥裡也有文化,也有靈魂。這應該說是我第一個發現。我比較印象深刻的就是我們參與全程策劃的庭園項目,這個項目是第一次由開發商營造出一種兒時小街小巷的景象,是鄉愁文化,引起了購房轟動。所以我決定出版從建築文化做起。第三,是兩個老師指點了我,一是文物專家王仁宇,他經常鼓勵鞭策我,“編寫歷史建築文化是功德無量的事,要堅持做下去”。還有一個就是文史專家徐剛毅,我在他們那裡也學到很多東西。徐老師一直和我說:“現在的開發項目我不太喜歡研究,古宅的建築韻律才使我癡迷。”這些話表達了他對古代建築、古城風貌蘊含的文化的一種深愛,深深地感染了我、啟發了我。他告訴我:“老沈,你手下有這套班子很不錯啊,你可以用來出版文化圖書來推動古城保護,以後我出版書,也想請你幫忙啊!”這使我想到,我敬重的徐老師都希望我能為保護古城做點事,我還有什麼可猶豫呢?所以,我經手編輯出版的《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叢書》就是經他指點和介紹,在蘇州文旅集團領導大力支持下合作出版的,2013年被評為“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三十本好書”之一。
世界上哪有什麼一帆風順的事情
晚報會客廳:是啊,你做的工作是很有功德的,帶有文化的搶救和保護性質的,趁作者和實物都還在。如果沒有了,以後想做都做不起來了。
沈慶年:一開頭我試著編了一本《住宅古今文選》,那是《蘇州樓市》一個專欄文章的匯集,有開放項目的宣傳,也有古代房子的。後來經王、徐兩位老師指點和鼓勵,加上我們一些研究古建的文友鼎力支持,才開始了《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叢書》的編撰。這套叢書有兩個特點,一是我們只寫蘇州的;二是我們先抓緊寫好漸行漸遠的控保建築,因為,有所為首先要有所不為,不能什麼都寫。為了完成好這套叢書,去年我們又組建了“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出版中心”。信念就是把建築文化這個新概念做深做好。如果沒有什麼額外因素,我們和文旅集團合作的這套叢書到今年年底是可以完成的。這樣蘇州所有的控保建築我們都為它們列了檔案。
晚報會客廳:其實古城文化建築的整理,也有官方在做工作,而你是民間的力量,這股力量是非常可貴的,是官方工作非常好的補充。
沈慶年:蘇州是我的故鄉,老宅陪伴了我整個童年,我執著地要寫它,是因為要留住鄉愁,讓大家記得鄉愁。但靠我和我的同仁努力,精力財力畢竟單薄。《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叢書》之所以能順利出版,靠的還是文旅集團的鼎力支持。特別是集團董事長王金興的理解和遠見以及集團內古城投資公司張總和其他領導的幫助。這套書我編得很開心,辛苦撰稿的文友們也很開心。很多人讀了,都很開心。因為我系統地告訴了讀者,古宅是古城的重要細胞,像珍珠般散落在老街小巷,究竟還有多少,價值何在,我們又該怎樣鑒賞,為什麼一定要保護,怎樣保護。回頭看走過的這段路,真是累並快樂著,因為有政府和國企支持,加上我們寫得認真,讀者喜歡,我和撰稿人都很有成就感。
晚報會客廳:人家只知道你的風光,只知道你成績斐然,以為你很順利,那麼你就談談其中別人不知道的苦澀吧。
沈慶年:世界上哪有什麼一帆風順的事情。我先講很簡單的,我常常啃面包過日子,中午經常就是兩個包子了事。我的電腦技能不行,許多時候我用手機編成短信來發給同事,讓他們打字,很苦。2010年6月,我因糖尿病並發症中風,並且眼睛也動過兩次手術。原機關讓我退二線,就是因為醫生說我不應該再看書寫字了。為了控制糖尿病並發,醫生要求我一年至少要住院兩次治療,而我為了趕編書兩年多沒有去了。還有就是有的作者不理解,盡管我們在策劃、設計、排版、印刷一條龍服務,但遺憾總是有的,這就要靠作者諒解。特別我費錢費力幫作者做書,也還有人以為我有商業意圖,這讓我很糾結。就拿剛出版的這本《王鏊傳》來說,去年年初以來,我就在為《王鏊傳》忙碌,但作者理解我,我就開心。這說明幫人編書也不全是苦澀,苦中也有樂吧,就像品茶一樣。因為我是真心尊敬作者和愛著他的書。
上了歲數的人,一定要抓住有限的時間和精力,做出點成就來
晚報會客廳:去年張品榮出的那本書就很好,據說就是你催出來的?
沈慶年:也可以這麼看待吧。首先張老師是我的好友,是古建專家。以前為我雜志投過稿,我一直有心把它們編成書,留住他的研究成果。當時他已步入古稀,我七顧茅廬。一開始,他總說“哎呀我還能寫什麼啊,反正你雜志上都登過了,算了。”由於我幫著策劃提編綱立目錄,還請人幫打字等等,感動了他。張品榮的書出來後反響很好,加上晚報的推介,他自己也感激和感慨不已。被我催出來的《蘇州老宅》算是他生命中最後的輝煌吧。記得2014年初夏,他還對我說,要和我一起把八處明式建築復勘一篇,再寫一本明代建築經典的書。可惜去年底他竟故去了。所以張品榮住院時,他對我說過:老沈啊,一個人在“世難免要各種人幫忙,一個好漢三個幫,有的忙幫了,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像出《蘇州老宅》,這個忙我忘不了的,這不是錢的問題。”當時病床枕邊他就放著這本書,他說:“你催我寫了這本書,我現在看著就覺得活得有意義。當初,你老叫我出這本書,我甚至有點討厭你了,而現在我想還有兩本書可以寫,我想把古建最經典的范例寫出來,以糾正網上的誤傳。”看看,他在生命的盡頭都如此雄心勃勃,感覺到認真做書的成就感,還有就是生命的充實。
晚報會客廳:他這是被你調動起了積極性,喚醒生命的潛能,他也是提升了朋友的生命質量。
沈慶年:是啊,我也是這麼看待的。他女兒也說,爸爸你交的什麼“朋友?怎麼老是叫你寫文章寫書?”而現在她緬懷時就說“沒有你這個朋友,爸非常看重的書,是一定出不來的。”我聽了很欣慰,這也是我執著為人編書的一個宗旨。
晚報會客廳:他生命中的晚霞很燦爛,你是點燃這晚霞的人。
沈慶年:我也從老朋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工作意義,我也分享了他的幸福和成就感。一個人,尤其是上了歲數的人,一定要抓住有限的時間和精力,做出點成就來。現在我已經走到這條路上,退也退不回去了,自己也很清楚,今年已經是奔八的人了,身體又不好,下一步怎麼做我不可能想很多很多,但是我還是很有決心。第一步,《蘇州樓市》我還是會繼續辦下去,這是肯定的,要讓年輕的“樓市人”把200期後的刊物做得更好。當初是個夢,遙不可及,現在實現了,多開心啊。第二,在今年編完出版《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叢書》後,還要著力編撰《蘇州近代優秀建築選編》和《城市樂章》兩書,這樣我可告慰自己,從明清古建到民國建築及改革開放來的優秀住宅作品,我都盡收書中了。至於《蘇州吳地文化歷史叢書》,我一定會和同仁以及我的文友一直編撰下去,直到我自己身不由己。
沈慶年小傳
1945年生。歷任蘇州市房地產行業協會第二屆理事,第三、四、五屆副秘書長,吳都學會常務副秘書長、建築文化專業委員會主任,常年致力研究和宏揚吳地建築文化,主編《蘇州歷史建築文化叢書》、《吳地文化叢書》共15冊約400萬字。2014年6月整合東山莫厘峰文化品牌,續社復刊,任東山莫厘峰文學社社長,同年8月受聘為蘇州大學出版社建築文化出版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