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保國寺跨入千歲之門
日期:2016/12/14 18:41:59   編輯:古代建築史92歲的戚德耀老先生近影
保國寺大殿
保國寺大殿內景
建於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的保國寺大殿,到今年剛好滿千歲。它如同一位長者,用頑強的毅力,在江南多雨潮濕、台風肆虐、白蟻橫行的環境下,艱難地走過1000個風雨春秋,開創了中國古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跡,成為保存最完整、江南僅存的幾座唐宋以前建築之一。
千年的腳步,如此沉重,可以向人們訴說的太多太多。在其並不寬敞的建築格局內,蘊含了數不盡的建築實例、謎團、故事,很多至今成為困擾科學家的難題。
千歲之喜,舉世關注。文博界將開展一系列活動,來紀念這位中國古建的“長壽之星”。越往後,保國寺的時間之旅將越艱難,“千歲長者”還將走下去,也將迎來史上最好的保護時期。在跨入千年門檻之際,我們有必要深情地去關注這位“長者”的前世今生。
一
今天的保國寺受到各方的極大關注,是因為它在中國古代建築史上具有標本式的意義。可在60年前,這座古寺廟,沉寂無音,殘敗不堪,香火湮滅。若不是一次偶然的發現,它可能會同其他成千上萬座古建一樣,坍塌覆滅,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2013年4月9日,我們特地趕到南京,采訪當年保國寺的發現者之一的戚德耀先生。
戚老為北侖梅墟人,生於杭州,長在上海,今年92歲。他的健康程度超出我們的想象,頭腦清晰,身體尚好,走起路來步伐穩健。采訪前,他告訴我們,次日要到無錫去開國家文物局的會議。無錫方面要來車接,被戚老婉拒。他要乘地鐵,再轉乘高鐵,一個人過去。聞聽此言,我們驚訝不已。
一下午的采訪,老人處在興奮的講述之中,講起當年的發現,恍如昨日……
1954年暑期,正在南京工學院(現東南大學)學習的和同學窦學智、方長源三人,組成一個民居及古建築調查小組,深入到杭州、紹興、寧波等地調查。目的是在共和國建設初期,大量采用蘇聯的設計,需要加入中國元素,形成“社會主義+民族形式”的建築理念。他們的導師是我國著名的建築學家劉敦桢教授。當年,劉教授的地位在中國建築學界是響當當的,他在國內最早組織成立“中國建築研究室”,在古建築界素有“北梁南劉”之說。
開始,三人均以為,要調查的杭州、紹興、寧波均靠近大上海,開放程度高,古建築存下來的應該是少之又少,調查的重點放在民居上。在完成杭州、紹興的調查後,他們來到慈城(當初為慈溪縣城)。先與縣文教科取得聯系,一位姓吳的同志向他們介紹了縣城內的普濟寺,順便告訴他們:“據此10華裡的洪塘北面山坳裡有座古剎,很特別,其中大殿為‘無梁殿’,可能是唐代建築。”幾人聽後,興奮不已。寧波調查的重點本來是放在天一閣的,這下,有了新目標。
8月3日,在完成天一閣的調查後,他們乘車來到洪塘,詢問去保國寺的路徑,群眾回答“望山向北而行,寺藏山坳,確有無梁殿。”三人甚喜。沿蛇形山路前行,村落依稀可見。此時,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大雨,沿路又無避雨之所,三人狂奔約半小時,再經打聽,方知寺廟在前面山坳裡。
此刻,他們早已通體淋濕。踏上登山石道,越過半山,隱約望見馬頭牆,再往前走,滿眼是殘垣斷壁和幾座僧墓。山門早已被毀,可透過這一切,不遠處望見一灰黑瓦頂的建築,氣勢非凡,是一座面闊三間,周繞回廊重檐歇山頂的大雄寶殿。
殿內並無僧人。他們便開始仔細觀察大殿。戚德耀在後來的回憶文章中寫道:“檐下一排粗壯而遠眺的斗拱,重翹重昂,後尾很長一直到前槽,由於原油漆剝落,單剩白底色,故特別顯眼。殿內九根瓜稜形(花瓣形)內柱和前槽頂上的镂空藻井及枋子上的‘七朱八白’等各種古建築特有的形式,使我們欣喜若狂,終於找到一座古佛殿遺構了。”
單就斗拱、瓜稜柱和藻井,幾種構建的組合,憑他們當時所學的古建築知識,便可斷定並非明清建築。在須彌座佛台背面的“造石佛座記”镌刻中,可以看到“崇寧元年(1102年)”字樣,他們初步斷定為元代之前的建築。
至於“無梁殿”之說,因大殿為木作,頂梁被天花板所遮,故被周圍群眾誤以為是“無梁殿”。殿內也曾供奉“無量壽佛”,也許因此落下“無梁殿”的說法。
戚德耀和同學初步查看了大殿,和同學初步查看了大殿,又沿階而上,穿過幾個院落,在後廂房找到一位五十開外的留守看護者。見他目光恍惚,神情萎靡,得知寺院衰敗緣由,他的生活依靠當地政府供給,原寺內住持已於解放前避居上海,有部寺志帶在身邊。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戚德耀等人停留一陣,天色漸漸陰暗下來,無法拍照和測繪,他們不得不離開。但心中卻充滿喜悅,因為這個發現定會讓遠在南京的劉教授大喜過望。次日,便乘船到上海,返回南京,他們要急匆匆地向劉教授報告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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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國寺大殿的木結構中的藻井及斗拱
宋朝時期的保國寺外型(模型)
宋朝時期的保國寺內構架(模型)
二
劉敦桢聽了幾位學生的匯報,心頭一震,感到這有可能是他尋找已久的古建,若真像他們所說,那將會成為江南地區僅存的幾處唐宋建築之一。
劉教授的心情比誰都急,他要求學生立刻返回寧波,搭架測量,並制作出平面圖、立面圖、縱橫剖面圖及構建詳圖,所拍的照片能夠達到出版水平。同時要搜集與大殿有關的碑銘文獻,了解保國寺周邊的環境、氣候、水文、地質、地貌等資料,以便研究和確定年代。
三人經過簡單的准備,沒兩天,又踏上重返寧波的路程。他們中,戚德耀負責拍照,窦學智素描為主,方長源管理測量和後勤。再次來到慈城的文教科,說明來意,當地很支持。他們花100元搭建起腳手架,雇一人燒飯,吃住在寺裡。測量、拍照、繪圖、記錄,三人有分工,有合作,每日早起晚睡,忙個不停。
憑學半年的古建築知識,幾個人認為中國古代的廟宇建築應為對稱格局,只要仔細地記錄下一半,另一半的信息便全部包括在裡面了。所以,只搭起半堂架測繪。
沒想到,這一認識讓他們在保國寺“栽了跟頭”。采訪中,戚老遺憾地說:“沒有搭滿堂架,結果在另一側的鋪作下昂後尾上,留有墨書題記‘甲子元豐七年’字樣,被漏掉了。現在字跡已經辯別不清了,這是很重要的信息,很可能是宋代維修時留下的。”
經半個月的緊張勘測,他們掌握了保國寺的各項數據,結束調查,返回南京。途經上海時,找到避難的保國寺住持,抄錄了藏在他身邊的《保國寺志》內容。
在南京的劉敦桢也在焦急地等待學生們的歸來。一見面他就急切地觀看調查結果,催促他們抓緊沖洗照片。憑他的學識和多年積累的經驗,經過認真對比分析,最終認定保國寺為宋代建築。
1957年,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征集時,國家文物局邀請劉敦桢對江浙皖三省符合條件的文物進行推薦,他圈定了保國寺。1961年3月4日,國務院公布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保國寺名列其中。寧波現在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已有22處,而第一批時,只有保國寺一處。全省也只有六和塔、岳飛墓這樣三處。
由於種種原因,窦學智、方長源先後離開了古建研究所,戚德耀仍留下從事老本行。他不無自豪地說:“這個偶然的發現,對我鼓勵非常大,從此更加熱愛上了古建築,一輩子都從事這個行業,不僅研究,還保護。當聽到哪裡破壞古建築時,就感到十分氣憤。”
一次偶然的發現,成就了一段古建史上的佳話。其實,保國寺在戚德耀他們到來之前,早已存在於靈山山坳裡900多年了,只是藏在深山人不識而已。當地人只知道有座寺院,還以為是普通的建築,根本沒有當回事,哪成想在他們身邊還存在一處國寶,它在中國建築史上足以傲視天下。
三
宋代有本叫《營造法式》的書,編纂成書於1103年,距今910年,是官方發布的一部制作典籍。按照時間計算,在保國寺大殿建成90年後,這部典籍編成。宋代經濟發達,但蓋房子缺乏統一的尺度章法,這部典籍規定了建築上的大梁、結構、斗拱、柱子、門窗等部件的應用標准,具有規范意義。而等均能在《營造法式》中找到對應的記載,也就是說《營造法式》吸收了浙江地區木作的做法和流派,保國寺大殿成為了宋代建築中的例證,在今天具有絕對的樣板意義。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的郭黛姮教授說:“我覺得作為當時最先進的木構技術的代表,可以說成為產生中國優秀建築典籍《營造法式》的基礎。”
除了建築本身,保國寺還在清嘉慶年間和民國時期分別編纂兩部《保國寺志》,為後人研究留下了珍貴的文字資料。
今日我們所見到的保國寺,有點像一個熟透的桃子,表面光滑、包裹在外的紅綠部分並不是宋代建築,而是清代和民國時期所建。裡面堅硬的內核,古樸滄桑,那才是宋代的木結構,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大殿部分。
保國寺的建立可追溯到漢代,至北宋時,歷史的風雨吹拂得寺院從未安寧過,受政治、自然和寺內僧人意志的影響,建築屢建屢毀,直到1013年重新建起大殿,保國寺的主體建築算是完全確立起來,並一直矗立至今天。盡管大殿的前後左右在不同時期,不斷地添加山門、佛殿、祖堂、法堂、淨土池、隱堂,以及各類亭殿,可隨之而來的還是避免不了時建時毀,時損時修的結局,面貌也在悄然地發生著改變。今日所見的大殿,內核部分為宋代建築,原為單檐三開間,到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改為五開間重檐的外觀,變成了清代佛殿的外貌。
4月9日下午,我去保國寺拍照,專門查看了大殿的重檐問題,因為留意過,所以能夠清晰地辨別出宋代和清代的部分,仔細觀察,分界還是很明顯的。
不過,也許如同服裝包裹著肌膚一樣,改變外觀的層面,也起到了保護作用,抵擋著風雨侵蝕、歲月風化,也符合了時代的規制,不會再有人去動拆遷的腦筋了。
現在人們所見到的保國寺是由宋、清、民國等幾個不同時期的建築共同構成,有點大雜燴的味道,不過,這也符合古建的現實,國內的很多寺院,都有如此不同時期建築的特點。所以,一提起保國寺,有人便想當然地說是宋代建築,這是不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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