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吃“字”的北京西漢古村(組圖)
日期:2016/12/15 22:23:07   編輯:古代建築牆上的繪畫粗陋、過時。在緩慢的時間節奏中,山村的生活自成一體。
這是北京的一個普通鄉村,普通是因為這裡和北京的很多鄉村一樣,農民幾乎已經沒有土地可種,村裡發展起了旅游;這裡又是一個非典型的北京鄉村,非典型是因為村子距離北京市區遙遠,與河北承德倒是相鄰而望,村子有著獨特的“露八分”古話——人們說話時,最後一個字常常“吃下去”,含蓄地不吐出來,外人聽來一頭霧水,仿佛聽到的是神秘密碼。這就是密雲古北口鎮的河西村。村子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它是全國姓氏最多“百家姓村”。
說話常常“吃”個字兒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午後,63歲的張玉山抱著一歲半的孫女站在自家的庭院裡曬太陽,身邊圍著家裡的兩條狗和十幾只流浪貓,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窗台上放著一疊厚厚的白紙,上面用並不整齊的文字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您不要誤會,這位老先生並不是什麼退休教授或知名人士,他只有小學文化,他是密雲古北口鎮河西村的一位普通農家老人,他所寫的東西不是研究成果或思想隨筆,作為曾經的村支書,他只是想把自己經歷的這個古村的變遷記錄下來。同時,張玉山還是當地特有的一種語言形式——露八分的為數不多的傳承人,他的最大願望是——這種已經有上百年歷史的“古話”不要失傳。
“露八分”是在密雲縣古北口鎮河西村、古北口村等地特有的一種說話方式,這種有著上百年歷史的古話在另外一些人看來,有時候就是一種文字游戲,簡單來說,所謂的“露八分”就是在談話中用到很多的四字成語或短語,而這些成語和短語在使用時都隱去了最後一個字,聽起來讓人一頭霧水,但是那隱去的字才是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河西村書記張玉山告訴記者,這種聽起來讓人一頭霧水的語言叫“露八分”,就是把一個四字成語或短語隱去最後一個字,那隱去的字才是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比如下面的場景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慌裡慌,你干啥去?”“找高高在去醫院,看鋸齒獠。”“啊,那中午吃的什麼呀?”“雞拑碎。”“慌裡慌”其實隱去了一個張字,“高高在”隱去的則是上(尚),“雞拑碎”隱去的是米,這段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老張,你干什麼去?”“找老尚去醫院看牙。”“中午吃什麼呀?”“米飯。”
據張玉山回憶,在自己五六歲的時候,他就接觸到了這樣的說話方式,“我父親當年是賣豆腐的,從我記事開始,他就經常和村裡的那些叔叔大爺一起閒聊天,用的都是這樣的語言方式。父親告訴我,遠的不敢說,但是從我爺爺那一輩開始,古北口就已經有這樣的說話方式了。因為我父親是1906年出生的,這樣我推算下來,這種語言方式怎麼也得有150年左右的時間了。”按照老爺子的分析,“露八分”最初只是一種文字游戲,因為古北口是千年古鎮,住的都是識文斷字的人,愛打個燈謎什麼的,慢慢就琢磨出這樣一種語言。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好玩,就跟風學說以此消遣,隨著使用“露八分”的人越來越多,便開始滲入到生活中。在他爺爺那個時候,也就是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時期,古北口一帶社會動蕩、軍閥混戰,很多當地人在做生意的時候,需要一種只有買賣雙方才能聽得懂的暗語,第三方不知所雲,便嘗試用“露八分”來作為特殊的商賈用語,這樣實用的效果讓“露八分”在那個時期發揚光大了。
在張玉山看來,“露八分”並不難學,很多人一點就透,但想要把露八分說得精通,融入到生活中去卻並不容易,總的來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我小的時候就很喜歡聽老人們用露八分聊天,覺得特別有意思,就注意去聽,後來長大了也就加入這個圈子裡了。”張玉山告訴記者,“露八分”的使用范圍非常廣泛,從日常招呼到衣食住行都可以用到。比如用人身上的器官舉例,頭是“獨占鳌”,
頭發是“披頭散”,耳朵是“肥頭大”,眼睛是“丟人現”,臉是“嬉皮笑”;穿戴上用露八分的語言說出來更有韻味,大褂是“唐裝馬”;對於稱呼用的“露八分”的語言太多了,有的話說起來比較復雜,比如“四郎探,親上加”其實就是母親,“嫌貧愛,親上加”就是父親;姓氏中的“露八分”說得最多,比如田姓是“苦辣酸”,常姓是“反復無”。因為河西村是百家姓村,所以他們對露八分關於姓氏的說法更加熟練,對於本報此次前去采訪的兩位記者的姓氏侯和王,張玉山脫口而出:“你是‘勝者王’,她是‘占山為’。”
河西村的另一位“露八分”高手張顯瑞老人表示,那些天性活潑、外向開朗、愛說愛笑的人才更願意去說這種獨特的語言,大家用此呼朋喚友,說說笑笑,其樂融融。做過村書記的張玉山則把“露八分”的作用上升到融洽關系和聯系群眾的高度,“因為露八分的起源也是來自民間的閒聊,所以在日常的生活中活學活用露八分,一方面可以鍛煉思維口才,另一方面也能夠起到增進交流的作用。”張玉山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之前村裡面也有個別人認為,用“露八分”交流還是有點不務正業,頂多也就是個侃大山,而且還是那種不正經說的東西,似乎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是張玉山卻認為這是一種傳統文化的傳承。據了解,古北口以外還沒聽說有人在用這種語言。
做媒時古話派上用場
您別以為“露八分”只是古北口人們茶余飯後的一種消遣,其實這種說話方式還是起到過非常實際的作用的。就拿有些人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介紹對象來說,這樣的對話就會發生——
甲:“哎,慌裡慌(張),我們家那麒麟送(子)挺大歲數了,看誰家有善男信(女)給張羅張羅。”
乙:“千恩萬(謝)他們家那閨女不錯,回頭我讓高高在(尚)幫著說說。”
甲:“那姑娘長得怎麼樣?”
乙:“長長的披頭散(發),兩只濃眉大(眼)水靈著呢?”
甲:“四郎探(母)、嫌貧愛(富)怎麼樣?”
乙:“家長人都不錯。”
甲:“好,事成了我請你粗茶淡(飯)。”
另外,在抗日戰爭時期也有過這樣的例子,它讓古北口的商人化險為夷。當時,日本人占領了古北口,有一種人被稱為“秘輸販”,從城裡秘密給山區的八路軍運送藥品和生活用品。日偽警察在道口設卡盤查,“露八分”又成了“秘輸販”們互相提醒的暗語。有一次,走在前面的“秘輸販”碰上了偽警察,便高聲喊:“前頭有游山逛(景),逮著你就五花大(綁)了!”警察不知何意,後面的人就明白了。應該是游山逛景啊,也就是說前面有警察呀,這樣後面的人就明白了,避免了被偽警察審問、盤剝。
張玉山還講了一件村裡的真事,那是在上世紀60年代,當時物質嚴重匮乏,有一個村民外出碰到熟人打招呼問他做什麼去,他就說了下面一段話:“我媳婦要步步高了,所以托皇親國搞了一點雞拑碎和牛頭馬,順便找我那個在供銷社的春種秋,他給我留了一點撕皮捋,回家給我媳婦增加營養。”因為這個村民其實是要走後門,不方便讓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就用“露八分”給自己解圍了。他所說的步步高隱去了升(生),皇親國隱去了戚,雞拑碎和牛頭馬分別隱去了米和面,春種秋隱去了收(叔),撕皮捋隱去了肉。實際上就是他找親戚搞了些米面,他叔叔給他留了肉,他要拿回去給要生孩子的媳婦增加營養。
還剩100多人能說古話
作為河西村曾經的村書記,張玉山對“露八分”的情況十分了解,“到現在為止,古北口地區能夠說露八分的人還有個百十來人,最大的80多歲了,最小的也超過了50歲,那些年輕人根本就不感興趣。”
其實,年輕人對“露八分”不感興趣也是有原因的:據記者了解,古北口緊鄰著河北省,離北京市區有將近150公裡的距離,從這裡即使開車去密雲縣城也要一個小時,多年以來,這邊農村的人員結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村裡的常住人口基本上以老年人為主,年輕人混得好的肯定到北京城裡去了,即使稍微差一些的也會在密雲縣城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最終留下來的年輕人要麼是父母年紀大了需要有人照顧,要麼就是在當地有生意需要打理。在如今這樣一個網絡異常發達的時期,讓他們對這樣的古話感興趣,難度可想而知。
王長青曾經是古北口鎮的旅游辦主任,雖然現在調到密雲縣城工作了,但是作為土生土長的古北口鎮人,對於沿傳了數百年的“露八分”即將失傳,他很是焦慮。“我寫了不少文章,還編了相聲段子,就是想讓更多人了解這種語言形式,能夠把它傳承下去。”其實,王長青所做的努力也是張玉山希望做到的,他說自己之所以只有小學文化卻還在寫東西就是為了把自己知道的留下來,希望能夠傳承這種古北口特有的文化遺產。
參考
古村建於西漢
沿著京承高速驅車向北,不到兩個小時就可以來到邊關古寨河西村,這裡舊稱柳林營,坐落於密雲縣古北口鎮北端潮河西岸。依臥虎山,傍潮河水,整個山村古樸典雅。建在臥虎山山脊的臥虎山長城是古北口長城的組成部分,始建於明洪武八年。雖然殘毀了,仍有古老、雄渾的氣魄。關於河西村,最早的記載可追溯到西漢。公元前127年,漢武帝在這裡建立了“奚城”,位置就在現在的河西村中心小學。
明代著名將領戚繼光在古北口重修長城,這裡成為了軍事重鎮。河西村處在古北口鎮中心,從“柳林營”的舊稱不難看出,它曾經是軍隊建營扎寨的地方。清朝,河西村的軍事作用得以延續,隨著避暑山莊的修建,這裡成了通往熱河避暑山莊的唯一通道。河西村裡更是設立了九門提督府這樣高級別的軍事衙門。為了滿足駐軍將領的需要,村裡還修建了很多官房,專供官員家眷居住。為了保證駐軍生活,大量商販遷移到此。村裡的呂祖廟建於明成化年間,原名慈雲寺,是佛教寺廟,供奉觀世音菩薩。村裡還有一座清真寺,據說是當年軍隊駐扎時,由西北的穆斯林在此修建的。
長江以北唯一的百家姓村
河西村除了“露八分”古老的口語表達方式之外,還有一個特別之處,河西村還是長江以北唯一的百家姓村。河西村的書記金玉曾介紹,憑借良好的地理優勢,這個小村莊吸引了全國各地人口的遷入,600多戶1900口人竟然有姓氏130個,張、王、李、劉姓氏人數最多,那、桐、菅、敖等少數民族姓氏也能找到,河西村因此成為全國僅有的兩個“百家姓村”。村民70%是漢族,30%是少數民族,其中有滿族、回族、蒙古族、朝鮮族、苗族、裕固族,全村共有130個姓氏,河西村民間的文化生活豐富,有歷史遺傳下來的隆福老會、腰鼓、戲曲(如京劇、河北梆子)等傳統技藝。
說起河西村的“百家姓”,從村裡的老書記張玉山的經歷來看,還是偶然發現的,村民們以前從來沒有留意自己的姓氏有什麼特別之處,然而一個機緣讓他們發現河西村在姓氏方面卻是如此與眾不同。“村裡前兩年修河西中心小學,當時施工隊的隊長在村委會裡,看見牆上掛著的各戶戶主姓氏好像都不太一樣,隨便數了一下,結果就數出了五六十個。”張玉山介紹說,經過仔細統計後,河西村的姓氏比已知最多的天津東升村還要多不少,當時就達到了124個,如今算上又搬來和通婚的新人,已經有超過130個姓氏了。
據了解,“百家姓村”的形成和前面提到的軍營駐扎有很大的關系,河西村是歷代駐守邊關營盤的所在地,最繁華的年代是清代初期的100年間,村子當中一條馬路兩側僅富商大院和商號就有近百家,加上當時清政府在此建有提督府、參將衙門、守備衙門、校軍場、點將台等,河西村就成為全國各地人口聚集的地方,河西村委會門前的大街,曾經有過146家商戶,有的甚至保留到現在。經過幾百年的變遷,當年的商號和軍隊早已不復存在,但是他們的後代卻一直在河西村生活、繁衍,逐漸形成了全國姓氏最多的“百家姓村”。
面孔
蒙文蘭的幸福與委屈
由於京承高速的開通,使得如今的河西村失去了從河北承德等地進出京城的交通要塞作用,卻在民俗旅游上找到了出路,其中,67歲的蒙文蘭老人見證了河西村的變化。
由於距離北京市比較遠,河西村的旅游啟蒙也很晚,直到上世紀90年代開始,村民陸續看到一些前來爬古長城的學生出現在村裡;1997年,幾個學生敲開了蒙文蘭家的大門,他們對老人說:“阿姨,實在太晚了,已經沒有回城裡的汽車,我們能住在您這嗎?”這時,蒙文蘭家裡的三個兒子都還在家,孩子們看到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同齡人也很高興,於是勸她:“媽,就讓他們住下吧。”於是,就像家裡來了客人一樣,幾個大學生不僅找到了住處,蒙文蘭還特別給他們做了兩頓可口的農家飯,這些學生都非常高興。臨走的時候,他們非要留下30塊錢。“那是我第一次收游客錢,之前有過幾次人家來家裡住,我都是給他們免費吃住的,而且那時候家裡也相對困難,學生們說你解決了我們的問題,這是您該拿的。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琢磨民俗旅游的事了。”
1999年,蒙文蘭辦了執照,專門為那些前往金山嶺、臥虎山、古北口、司馬台長城爬山的年輕人提供農家住宿和吃飯,最多的時候一次接待過20多人,家裡的5間房都住滿了,還要負責客人的一天三頓飯,忙得不亦樂乎。有了客人,蒙文蘭一天到晚累得夠嗆,但是她總覺得還缺少點什麼,一次她在跟隨村裡去蟹島參觀的時候找到了答案,她看到那裡有很多精美的剪紙,想起來自己小的時候也和家裡老人學過剪紙,於是學會剪紙增加旅游的文化內涵成了她的目標。“我特意讓同去的年輕人把蟹島的剪紙都用相機照了下來,回到家以後就一點點地模仿人家的東西開始剪紙,開始的時候只能模仿一些最簡單的小動物什麼的,後來就連復雜的圖案也都學會了。”
靠著靈巧的雙手,蒙文蘭學會了剪紙,她剪出的十二生肖、花鳥魚蟲變成游客、特別是老外眼中的搶手貨。蒙文蘭告訴記者,不知不覺中,老外成了住宿主力軍,通常外國游客爬完長城後,她會先安排他們和自己一起包餃子;吃過餃子以後她把剪成半成品的剪紙拿出來,老外們很喜歡自己DIY,於是自己的剪紙成了他們旅游最好的紀念;蒙文蘭還會安排老外干一點農活,這更多的是一種旅游體驗,包括掰玉米、推碾子、采摘蔬菜等。加上她做的農家飯味道可口,慢慢地,她的農家院有了名氣,包括地球村組織的老師、喜歡戶外的驢友、鐘情古長城的老外,還有前去附近青草園郁金香花海拍婚紗照的天津人都成了她的座上客。
當然,旅游帶來的不只是收入和歡樂,還有一些遺憾。記者在蒙文蘭家裡采訪的時候,老人特別問記者:“我還有一點不好的事情能說嗎?”老人給記者講述了一件她經歷的委屈事——去年五一長假的最後一天,來了8個學生,按照河西村這邊的旅游行情,所有的游客都是80塊錢一天住宿含兩頓飯,結果這些學生拼命地砍價,於是,蒙文蘭答應給他們加兩個平時單獨收費的農家菜。沒想到這些學生從第一天中午飯開始到第二天中午結束,在她這裡一共吃了四頓飯,在結賬的時候,最後一頓本應單獨收費的午餐也被學生們要求免單,在蒙文蘭堅持收費之後,一些學生對她說:“你這是亂收費坑我們,如果你堅持收錢,我就在論壇、微博上說你這裡是黑店,看你怎麼做生意。”最終,蒙文蘭堅持收了應收的飯錢,那個學生也在論壇裡發帖說她這裡宰人。“我們這些老人又不會電腦,我只是覺得很冤枉卻無處說理,現在歲數大了,已經不想再干旅游了。”說這些的時候,老人家語氣委屈。
在蒙文蘭感到疲憊的時候,如今的河西村還在不停發展著,在去年進行的北京市最美鄉村的評選中,盡管河西村最終沒能入選,還是通過展示讓更多的北京人了解了這裡,千年的古村迎來了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