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富林遺址揭秘上海先民生活 發現純屬偶然(組圖)
日期:2016/12/15 15:06:56   編輯:古代建築
曲肢葬
4000年前的上海早期移民怎麼生活?最新挖掘的廣富林文化遺址或許能告訴你答案。他們住的是土燒房或者干欄式房屋,牆體中摻有木、竹的莖;他們主要以稻米為食物,也吃豬肉、麋鹿肉等;他們大量使用陶器炊具。“廣富林文化遺址的發現,對復原上海先民的歷史以及長江流域文明的傳承研究,乃至中華文明的研究,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此次考古總負責人、上海博物館考古部主任宋建表示。
和通常墓葬主人仰面直躺的方式不同,墓葬內,這名年齡約35歲至40歲的男子身體彎曲,頭骨後仰,雙手舉至頭部,雙膝朝一側彎曲。為什麼?是因為犯規而死嗎?
這是前不久從位於上海松江地區的廣富林文化遺址挖掘出的墓葬。據推斷,遺址距今約4000年。在考古學上,這種墓葬方法叫做曲肢葬。曲肢葬在上海地區考古史上極為罕見。迄今為止,上海共出現過三具曲肢葬。其中一具出土於福泉山古文化遺址,經考證為陪葬;另一具出土自馬橋文化遺址,雙手作捆綁於背後狀,明顯為犯規處死。
“陪葬的可能性不大,”此次考古的總負責人、上海博物館考古部主任宋建告訴《外灘畫報》記者,“因為4000年前的先民普遍營養不良,體力勞動過度,35歲已屬長壽,而一般陪葬者的年齡都偏小。”現場可見墓穴是個非常小的坑,僅容人彎曲安置。宋建認為,“很可能他是犯規處死,被強制性放入。”
從今年3月開始,一場上海最大規模的田野考古在廣富林文化遺址展開。到7月初,考古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除這具曲肢葬以外,我們還發現了另外七具廣富林文化時期的墓葬。根據目前的發掘成果,我們可以推斷4000年前這裡是一個遠古村落。”宋建表示:“廣富林文化遺址的發現,對復原上海先民的歷史以及長江流域文明的傳承研究,乃至中華文明的研究,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
挖掘現場
遺址的發現純屬偶然
“從今年3月遺址勘探、4月份正式挖掘,到現在,我們已經在遺址附近居住生活了將近四個月。”正值午休時間,從事環太湖先秦考古研究的上海博物館副研究員翟楊,在一間離遺址不超過300米的民宅裡接受了記者的采訪。旁邊,一個工作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用石膏修復挖掘出來的陶器碎片。
記者現場看見,一片開闊的雜草叢中,布滿了一塊塊方形土坑。這一個個或長或正的土坑,在考古學上叫做探方。探方邊,來自上海博物館、上海大學和復旦大學的考古學專家正在忙碌,翟楊就是其中一員。每天,翟楊都要在這些探方邊蹲上五六個小時,隨時觀測和記錄挖掘情況,指導挖掘工作。他的小組負責挖掘遺址的生活區。
廣富林遺址因遺存所在地為廣富林村而得名。從地圖上看,廣富林遺址位於上海松江區西北部的方松街道廣富林村村北的施家浜河道及兩岸一帶。據考古發現,約6000年前,松江的九峰一帶就有先民勞作生息,松江是上海歷史文化的發祥地之一,這裡曾經發現過良渚文化(距今約4000~5000年)和崧澤文化(距今約4900-5800年)遺址。
廣富林遺址最早進入人們的視野是在1958年。當時流行平地開河,村民們在開挖河道的時候偶然挖出一堆陶器碎片,於是上報給文物部門。
“1961年,上海文物管理委員會派人前來試掘,結果發現了兩座良渚文化墓葬以及東周時期的印紋陶等。”翟楊表示。廣富林遺址當即就被確定為上海市級文物保護地點,但考古工作者當時認為,這只是良渚文化的又一個遺址。廣富林遺址的發掘工作就此暫停了近40年。
廣富林村的村民說他們村裡處處是寶。即便是在20多年前,村民們往地下隨便鑿鑿,就能挖出陶紡輪、石刀石斧、黑衣陶罐陶鼎之類的寶貝。
1999年,一村民開挖池塘時,發現了一些崧澤文化時期的墓葬隨葬品。文物部門進一步發掘之後,發現廣富林村一帶保存了一種既非良渚文化又非崧澤文化的新文化遺存,而這種新文化的遺存此前並無記載。“到這時候,廣富林遺址才引起重視。”這些往事,翟楊也是查閱相關文獻資料才了解到的。
此後,廣富林遺址不再納入良渚文化的組成部分,而被認定為一種新文化遺址。2006年,廣富林文化的說法確立。“從‘廣富林遺址’到‘廣富林文化’的名稱轉變,證明廣富林文化的獨立性得以確立。”翟楊表示。從2001年起,翟楊連續參與了廣富林文化遺址的發掘。
“今年正好有了大規模發掘的契機,”翟楊告訴記者,“因為松江新城北區需要開發,廣富林遺址剛好位於這一區域。這才有了這樣一次在近6000平方米左右的大規模范圍內田野考古、搶救式發掘。”
加上此前斷斷續續發掘的2000平方米,廣富林文化遺址的發掘面積已達約8000平方米。考古專家通過地下勘探,才發現廣富林文化遺址總面積達15萬平方米。“今年開始的發掘讓我們考古工作者感到非常驚喜,因為遺存文物數量龐大,種類繁多,以噸計都沒有問題,發掘成果遠比考古者們的最初設想要復雜得多。”
周代石井
4000年前上海先民的生活
對於這次發掘出來的文物價值,宋建說:“史前文物的經濟價值不高,但是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考古學上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就是聚落研究,比如說先民們住什麼樣的房屋?如何生活?”住房、生活工具和生產資料的發現,為現代人揭開廣富林文化時期先民們的生活狀況提供了重要依據。
今年5月,翟楊和他的同事在發掘考古地址西北部探方時,無意中發現了探方底部一個個排列整齊的柱洞。“這些柱洞應該是先民們安插木樁留下的痕跡。”翟楊解釋道:“木樁粗細不同,粗的直徑8厘米,細的直徑2至3厘米。”
經過考證,考古學家們認為這是干欄式建築的房基。中華民族的祖先素來都有逐水而居的習慣,無論是河姆渡文化、三星堆文化,還是良渚文化、崧澤文化。廣富林文化也不例外,“在地上打樁,在樁上架梁,再在梁上鋪板,就能起到抗潮防水的作用。”
相比干欄式房屋,遺址地區更常見的是土燒房。大多數牆體已倒塌,其中保存完好的牆體最高有90厘米,且牆內壁光滑平整。“土燒房屬於地面式建築,土壤呈淺紅色,這是因為當時先民在建房之間,先用火燒地面,使其變得干燥、堅硬,便於建房。”翟楊向記者介紹。據推測,土燒房東西方向長約1.7米左右,南北方向長2米左右。牆體大多是木骨泥牆,也就是說當時先民已經懂得在制作牆體時,往泥土裡摻入木、竹的莖,以加強牆體牢度,“類似於今天我們的鋼筋水泥混凝土。”
“我們發現了稻谷和水稻質灰石,這也是上海和環太湖地區首次發現稻谷。”說起這個,翟楊很興奮:“那還是在今年4月份,在我們發掘區的南面,也就是遺址的西北角,發現了稻谷。稻谷裹在淤泥中,我們清理了淤土之後發現,那時的米粒比現在的米粒小。”他用手輕輕地比劃了一下,笑著說:“因為碳化了,所以呈灰黑色,但有些稻殼還是黃色的,殼和米有些是分開的。”
此次發現的廣富林文化時期的稻殼和稻米數量較多、形態完整,單位面積分布密度大,考古學家因此判斷,發現稻谷的區域很有可能是稻谷種植區,而先民們也主要以稻米為食物。
除了稻米,還發現了一些數千年以前的麋鹿角、梅花鹿角、豬等動物的遺存。“這說明先民們除了從事農業,可能也從事養殖或者狩獵業。”
據翟楊介紹,此次挖掘,出土了數量眾多的陶器、瓷器、玉器、角器、木器、骨器、漆器、玉器以及青銅器,其中最多的就是被火熏黑的陶鼎。“從出土的情況來看,炊具是出土最多的,而且很多都是碎片了;這說明他們炊具很多而且使用很頻繁,所以比較容易破碎。”
至於先民們的飲食習慣,還需依賴發掘出的人骨。“吃肉食或素食,微量元素在體內的含量是不一樣的。通過微量元素的測試,才能判斷先民的飲食習慣。”
廣富林移民生活水平低下
在宋建看來,這次考古最讓他興奮的是典型器——由三根腳支撐的灰色陶鼎的發現。“這種陶鼎的造型特征和王油坊遺址發現的陶鼎非常相似,而與良渚文化則明顯不同。”
王油坊遺址位於河南,是中原龍山文化的代表。這種鼎的發現,讓考古學家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廣富林文化屬於移民文化,它的祖先應該來自於山東、河南、安徽三省的交界處。上海博物館館長陳燮君在接受采訪時說:“皖魯豫交界處自然災害特別是水災頻繁,先民遷徙的原因可能和當地環境不太適合人居住有關。”
考古學家還在遺址內發現了一條長20米、寬3米的陶片堆積帶,這些破碎的陶片丟棄於良渚文化時期。而通過探方剖面的地層年代分析,考古學家又認定,在廣富林文化之前,遺址處曾是良渚文化的地盤。
於是又有了一個新的疑問:既然是兩種文化一先一後,一個屬於移民,一個屬於原住民,那兩種文化之間是否發生過沖突?陳燮君的回答揭開了這個疑問:“4000年前,良渚文化已經走向衰落,而中原移民因為生活艱難而遷徙。兩種文化應是承接關系,並沒有發生沖突。”
雖然廣富林文化晚於良渚文化,但廣富林文化時期的先民生活水平卻遠遠比不上良渚文化時期的先民,用翟楊的話說:“廣富林文化時期先民的生活水平低下。”
墓葬是判斷先民生活水平的重要依據,因為有無棺木和隨葬品、隨葬品的種類和數量,和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地位密切相關。“我們挖掘時,特別留意是否有棺木的痕跡。目前看來,和之前在附近發現的良渚時期墓地不同。良渚時期的墓葬裡,我們發現了漆皮、灰燼等棺木殘留,而廣富林時期棺木沒有留下任何棺木痕跡。已經發現的八個墓葬中,只有兩個墓葬有隨葬品,各有2件和8件隨葬品,而且主要是生活器皿。”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考古專家陳傑說。
“同樣,墓葬的朝向不一、分布不均,墓葬主人頭部朝向不一,這證明廣富林文化時期的社會組織不嚴密,風俗不統一。”翟楊告訴記者。而生活於4000-5000年前的良渚文化遺址,墓葬方向統一、規劃有序,則是社會組織嚴密的代表。
雖然考古學家們已經簡單勾勒了4000年前上海早期移民的生活狀況,但還有很多疑問需要回答,其中最大的疑問是:這支來自於中原的移民,同樣在一兩百年後匆匆消失,是什麼導致了它的消失?它和後續的馬橋文化又有什麼關聯?隨著對廣富林文化遺址的後續勘探,這些謎團將陸續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