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古城牆 最後的文化尊嚴-----有感蘇州古城牆修復
日期:2016/12/15 1:21:33   編輯:中國古代建築城門洞裡磨得濕溜的青石板、歷史歲月洗刷的古城磚,古老裡透出幽深,腳步輕移發出的響聲,仿佛是溫軟的吳歌,又像是充滿歲月回響的足音,恍若“轉音若絲”的昆曲,恰似行雲流水的蘇州評彈,久久不絕於耳,叫人心裡掠過無數美麗的遐想。
蘇州古城牆,千年古城的守護者,多少年來,她和這座城市的人們相互呵護著,走過了一代又一代……
就如一曲綿延的姑蘇詠唱,是那樣的風風雅雅。風雅中阖闾、夫差的偉岸身姿撲面而來,孫武、伍子胥、西施、范蠡的氣度充盈心中。穿過歷史的帷幕,我們看到的是蘇州古城牆“相土嘗水,象天法地”,“三橫三直”的四神八卦風水,擇河而建,倚水而立,城在水中,人在水上,河街並行,兩街夾河、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情畫意。
不知倒塌過多少次,也不知修復過多少回,蘇州古城牆卻如同中華民族一般屹立巍然!隨著時代的變遷,雖然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但她傳遞給人們的,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和傳承,是蘇州的文化,也是蘇州的驕傲。
斑駁斷落的城牆上留下的是歲月的風痕,是散發出高雅之氣的文化之脈。這裡走出過陸龜蒙、范仲淹,走出過范成大、唐伯虎,走出過馮夢龍、金聖歎,還有冠絕全國的蘇州狀元群。
摩挲著古城的每一塊城磚,每一把城土,她都凝結著蘇州先人無數悲壯英雄的故事。那顯赫的名聲,那豐富博大的內心,那智慧才能的靈秀,都是從這簡潔質樸、清幽靜谧和豐富而深藏不露的古城牆內修煉而成。城牆仿佛就是蘇州魂,蘇州魂正是由一塊塊古城磚堆積而成!
嗚呼,蘇州古城牆卻正在離我們而去,她承載的千年文脈正在從我們身上被悄然抹去。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故園,寒山鐘聲叩響歷史的重托,故國聖地難守最後的城牆……
當今乃變革之大時代,文化之大革命後,相繼經濟之大革命,國體大改革,城市大更新。千年古城蘇州亦言革新,並走在全國之最前列。這個巨變的特殊年代,卻讓呵護蘇州這座城市千年的古城牆,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轟然倒塌了。隨之漸次消失的,是蘇州的文化和驕傲。更可悲的是,這樣的消失甚至是在一片“保護”之聲中加速滅絕。
最近筆者聽說有關部門將對蘇州古城牆試點修復,不禁鼓掌,好事,大好之事!能有此修復之心,乃為善者之舉、高者之舉,這說明已埋落地下奄奄一息的古城殘牆,正得到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的關注。但筆者出於蘇州古建園林文化研究愛好與職業的緣故,喜後又極為擔憂:城牆被關注,是不能忘懷的姑蘇情結?還是另有利用的價值?
先人留給我們的遺產就盡剩那麼一點了,我們能不能守住這最後的古城牆以及她所承載的最後文化尊嚴?筆者不得而知……
有關部門在公告中稱,修復計劃分相門段、阊門北碼頭段、平門段三區段實施,要求做出水平、做出精品,不給歷史留遺憾。並依照“四個結合”的要求做好古城牆修復保護。即:
1、與保護歷史文化、彰顯歷史文化、挖掘歷史文化結合;
2、與發展文化旅游產業結合;
3、與周邊環境整治、生態建設結合;
4、做到社會效益與項目效益結合,體現原真性、科學性、價值性。
最終讓“修復後的古城牆成為歷史文化名城蘇州的重要標志。”
加強古城保護,彰顯蘇州魅力。這些想法聽起來都是好的,但且慢激動,回看一下以往蘇州的修復案例,問題多多!讓人不禁疑窦叢生,這些修復的或新建的“古城牆”,能“重要標志”著這座城市的“歷史文化名城”嗎?
先說修復的動機。動機將決定著蘇州城牆的命運,同時也決定著蘇州古城的命運。
一問,“做出水平、做出精品”—— 什麼是水平?什麼是精品?這水平與精品的標准誰說了算?
先不急回答,來看看被譽為“三吳第一橋”的萬年橋修復後體現出的“水平和精品”。
覽清代畫家徐揚《姑蘇繁華圖》可見,萬年橋呈直線波浪形,橋孔有三,長方形。橋前橋後各有一座牌坊,氣勢雄偉,蘇州無出其右者。現在觀之,成了月彎形?!
是修復?還是改建創造?作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大會”的獻禮工程。筆者建議修復古城牆的領導與專家們都上萬年橋走一走,在深一腳淺一腳的台階上,感受同樣石階高低厚度相差2公分至8公分以上的“姑蘇古橋修復奇觀。”估計縱使當年造橋的香山匠人再世,也望橋興歎。更讓人稱奇的是,橋孔拱形石板為夾板制作,建成後就被撞了一個大洞,至今尚未修復,這就叫“萬年橋”,極為諷刺、幽默。
再來看號稱“姑蘇第一名街”的山塘街,編號移建修復一座古戲台,居然會“朝向”搞錯。更可悲的是在蒯祥故裡,修復多少年來,經無數國內外專家的評審,竟無人說出其坐北朝南,“朝向”錯了這樣的古建常識。後來筆者通過多次交涉方知,修復者從上到下(包括專家)皆無人知道其古戲台其朝向的真正文化內涵!舊時,只要有古戲台,古戲台的對面一定是神廟大殿,神殿朝向一般為坐北朝南,那麼古戲台的朝向就是坐南朝北。古戲台之文化都不清楚,恢復古戲台又有何意義?!更可悲的是,周莊古戲台也錯了,木渎古戲台也錯了,甪直古戲台也錯了,都錯了,無言……
還有蘇州忠王府,大殿屋頂龍腰上本該是四大天王的位置,現在“被修復”成了禽獸的地盤,神仙和禽獸劃起了等號,果然神馬都是浮雲啊!世界遺產拙政園對面的千年古橋周通橋,“煥然一新”之後,成了橋立柱在中的陰陽“奈何橋”,至於姑蘇城裡城外到處聳立的陰牌坊(墓道牌坊),明明是蘇州數千年來值得驕傲和最敬重的人,紀念干將的牌坊卻被修成了最低等級的位置,讓干將“陰暗”千秋萬代,這是褒揚還是貶低?蘇州還有沒有懂的人,沒有文化的人卻是在做著蘇州這樣的大文化文章!……如此林林總總,不提也罷。
面對這樣的修復“精品”,這樣的修復“水平”,我們該如何修復千年古城牆,筆者實在沒有信心。修復的指導思想就有問題,千年古城牆的修復如何前對古人,後對來者,莫非要“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二問,“四個結合”,如何結合?假如結合不起來,又以哪個為主?
經濟派人士發話,當然是以“做到社會效益與項目效益結合”為主,經濟發展是硬道理,沒有飯吃,要城牆干嘛?生態派專家說,當然是以“與周邊環境整治、生態建設結合”為主,環境與生態最重要,沒有環境與生態,又如何賺錢?搞旅游的提的是“與發展文化旅游產業結合”為主,旅游產業是綠色產業,是具有最可續性發展的產業,它能帶動許多產業發展,最好賺錢;做文化的強調,當然是以“與保護歷史文化、彰顯歷史文化、挖掘歷史文化結合”為主,歷史文化是一個城市的靈魂,讓這個靈魂得到彰顯,帶來的絕對是經濟發展的巨大潛力。
有關部門總結,什麼都重要!不但重要,還要體現出“原真性、科學性、價值性”。
按照有關部門的邏輯,古城牆修復必須追求“原真性”,但必須建立在“科學性”的前提下,而“科學性”則是建築在“價值性”基礎上,至於“價值性”,就是利益驅動,說白了就是“賺錢”。 看到了嗎,四個結合並不是真正“保護”和重視“文化”,而是讓“文化”變錢。於是“原真性”要有“科學性”,科學性在於“價值性”。
在這種指導思想下,虛實結合方式修復某段古城牆成了修復的一大手法,筆者不禁長歎一聲,都虛實了,還能“原真”嗎?,既然已經虛虛實實了,那還叫“傳統城牆”嗎?既然是空的,那還叫“修復” 嗎?反正花的都是納稅人的錢,無所謂。
決定古城牆修復效果的不在於修復本身,而在於指導修復的思想。是為了發展文化旅游產業而修復城牆?是為了社會效益與項目效益結合而修復城牆?還是為了“效益”只把其當地皮使用?
在一聲聲的“修復與保護”中,人們熟知的古城特色正在一天天消失,千年古城沒能保持住那傳統的矜持,祖宗留下的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連同寶貴財富都受到扭曲篡改。
面對幾乎都是以徹底消滅真實為代價,修復成帶有現代符號的假古董古城牆聳立在千年古城上。筆者痛心疾首,真的文化在我們手中不斷破壞消失,虛假文化在利益驅動下又不斷捏造產生。這己成為現代蘇州的一個文化現象,真的文化沒人要,假的沒有的不斷編。例如:中國建築鼻祖,故宮營造設計師蒯祥的故裡“漁帆村”,就在一年前瓦解、失散、消亡在我們的保護之中,;連同他的墓也被徹底篡改,一條四不像的商業街讓緬懷先人的清淨之所如今“熱鬧異常”,試問,這與蒯祥和香山幫文化有何關系?!
“漁帆村”,她同太湖息息相連,從那裡走出來的匠人,造了天安門,造了蘇州的城,造了蘇州的園林,就整個的古城牆都是他們的汗水和智慧凝結而成。中華民族能容下蒯祥建造的天安門作為國門,而蒯祥故鄉蘇州卻容不下這個造“國門”的人。一個如此偉大的巨匠故裡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消失,卻無人問津,歷史終會沉重的記下這一筆。
中華民族的文化是世界上最古老,最長壽的文化,中華民族偉大的建築傳統與遺產是世界上最古,最長壽,也是最有新生力的建築體系。蘇州則是中華文化的血脈相承,從草鞋山、三山島文化起,八、九千年時間,一氣呵成。到了今天,我們所承繼的是一份極豐富的遺產。通過古城牆修復事宜,我們有必要好好再認識一下蘇州,認識一下這偉大光輝的建築傳統文化,認識一下蒯祥,認識一下城牆內外的街市,民居,村鎮,院落,市樓,橋梁,廟宇,寺塔,城垣,鐘樓等等。你會直覺意識到她的壯麗和樸實,她的工藝與大膽結構,或她的親切部署與簡單的秩序,是中華民族經過代代相承,在勞動的實踐中和實際使用相結合而成熟、提高的傳統,是一個偉大民族的工匠和人民在生活實踐中集體的創造。
一角城樓,幾處城牆,都是這座城市的象征,成為與這座城市的人不可分離的情感的內容。抗戰時期,日本人將蘇州好幾座城門、城牆炸壞,於是老百姓自發拿錢,立即修復城門、城牆。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他們心中的那座城牆沒有倒,是愛國愛家愛這座城市的城牆沒有倒。
蘇州從古就是一座精密規劃的城。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城市有這樣周密、周詳的計劃和氣魄,能夠這樣從容地掌握這樣的一種空間概念。蘇州古城的布局設計理念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傑作,城北有北園,城南則對應為南園,一個種糧、一個種菜,保障了蘇州老百姓常年的糧食供應和蔬菜供應,就是關上幾年城門,蘇州人還是沒有事,同時與蘇州園林一起還調節著蘇州的生態環境。這就是蘇州古城同任何一個古城不同的古城特色。這似乎給了我們一個重大的啟示,如果今天的蘇州碰到了天災人禍,還能象古人一樣關上城門生存嗎?現代蘇州比任何時代都脆弱,只能說,若干年後當人們受到天災人禍侵襲而困惑走到絕境時,會意識到這蘇州古城特色的奧秘、偉大和前瞻性,我們的先人太偉大了,他們在規劃蘇州古城時就已經進行周密的考慮,可以說,蘇州這樣的都市不但在全世界中古時代所沒有,即使在現代,仍然保持著其先進性和合理性。但這麼珍貴的一份建築遺產,她的秩序和完整性沒有被曾經的入侵破壞,卻被我們自己糟蹋破壞了。保留下來的都是殘破零星,急待搶救。今天我們應該站起來了,糾正我們的思想和錯誤,盡最大的能力來保護我們光榮的祖先所創造出來可珍貴的一切並加以發揚光大。
從歷史的角度來講,遺產的價值和意義是無窮的,保護就是保護,沒有那麼多花巧的理由,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對每一代人來說,是無條件的!歷史文化遺產不僅僅屬於我們這一代人,我們無權定奪它的命運,我們只是後人委托的文化遺產保管人。保管好蘇州整體的古城風貌,就是保住我國優秀的文化傳統和藝術寶庫,就是保住了一個有“昨天”的完整蘇州。
一個東方古老歷史文化名城,在城市建築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城市的藝術特性,只能令筆者大為痛心,而更讓筆者傷心的是,現在的蘇州正逐步失去“自我”, 成為西方各國建築的博覽園!繞著蘇州走上一遭,你能看到美國紐約、英國倫敦、法國巴黎、還能找到德國柏林……可唯獨就是找不到中國蘇州。
其他不論,就說蘇州人引以為傲的造橋。在相城區,一個二千多年前伍子胥相中的地方,有關部門砸下300億元,花五年時間,在近8平方公裡內,建造了56座西方各國名橋。這塊孕育了陸遜、陸贽、姚廣孝、沈周、文徵明等眾多光耀中國歷史的名人,生產“御窯金磚”的文化遺產傳統之地,不見了小橋流水人家,滿目所見都是歐風新天地,更讓筆者疑惑的是,聽聞有關部門曾有指示,“相城區這塊土地以後不許建中式建築”。 沒有任何力量能及時阻擋這破壞的狂潮,為什麼有些人就那麼鄙棄厭惡自己的故鄉,蘇州太湖度假區規劃要國際招標,吳化化請洋人來做?嗚呼哉……嗚呼哉……
蘇州古城牆修復任重而道遠,如此動機不純之建造,當然不含有絲毫姑蘇城保護與復興精神之跡象。
這是最後的古城牆,也是最後的歷史與文化尊嚴,請珍重與守住我們這最後的尊嚴,一旦破壞,無法挽回,這對歷史文化古城具有無法估量的價值,站在人類文化的高度,才能使歷史與時代相融合,才能塑造出真正具有濃郁文化異彩的歷史文化名城,不辜負歷史的重托、時代的期望。
蘇州,最為揮之不去的影子是她的古牆,當蘇州人撮起嘴唇說起蘇州時,便會油然講起吳王建城時那許多關於城牆、牆門優雅之事,她清秀美麗,她平易近人,她含而不露,她氣息典雅,她橫亘在蘇州人的性格中,她浮動在蘇州人的血液裡……這幾千年文化堆積而成的古城牆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蘇州古城牆修復的真正價值性和意義,就是要全民紀念自己當地的文化遺產,以喚醒全民族的文化自覺,以培養一個國家、或一個城市人民的文化情感,以達到這個國家和城市有著更多的人,熱愛自己家、熱愛自己城、熱愛自己國家。
我們不僅修復的是這座千年城市的古城牆,更重要的是通過修復這座古城牆,我們修復的是這座城市的自我,修復的是這座城市的自尊,修復的是這座城市的文化自覺和愛國心,修復的是這座城市的精神,在全球化的明天,最後的王牌就是自己的文化。
注:本文中蘇州的蘇字皆為“蘇”,而非“蘇”,因為蘇州自古就是魚米之鄉,即“蘇”,而“蘇”則是由“艹辦”組成,意即草草辦事。我們要的蘇州是魚米之鄉的蘇州,而不是草草辦事的蘇州。故蘇州的蘇只有一種寫法,即“蘇”,這就是蘇州的文化,這就是蘇州的古城磚,蘇州的古城牆就是這樣一點一點“修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