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暗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龔自珍在寫下的這首著名詩篇時,已經被“萬馬齊喑”的官場壓抑得透不過氣。他為自己也為“天下人才”大聲疾呼,但可惜的是,他所寄望的伯樂“天公”是怎麼也“抖擻”不起來的。
時值道光中期,官場出現嚴重“人才荒”,新人是繡花枕頭,舊人是飯桶。像龔自珍這樣的真才只能在“主流官員群”外徘徊。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當時皇帝樹立了一個“模范官員”榜樣,他就是曹振镛。
這是個令人玩味的事情,無論是當世還是後世,曹振镛都是被公認的庸才,這位曹大人沒干一件“不尋常”的事。然而位居軍機大臣高位長達53年。
令曹振镛名垂史冊的,不是他的官職,也不是他的政績,而是他的一句名言——“多磕頭,少說話”。這句名言可謂“經典庸官語錄”,被之後無數屍位素餐者視為“官經要訣”。
然而,當了半輩子大官的曹振镛,什麼大事也不干卻恩寵有加,難道他的恩寵是白撿的嗎?非也。庸官發跡,自有他的一番“道行”。除了世人皆知的“多磕頭少說話”,還有一個“絕活”也是曹振镛“得道”的要領。而曹振镛的發跡,也正是靠的這個“絕活”。
曹振镛一共伺候過乾隆、嘉慶、道光三位皇帝,在乾隆時期,他只是個不起眼的翰林院編修,在嘉慶時期,他開始受重用,到了道光時代,他大紅大紫。
嘉慶為什麼重用曹振镛?此間曹振镛雖然也沒干大事,但在一項工作上“業績突出”。那就是判卷的“學政”。主考科考判卷上,曹振镛特別認真,考生蛛絲馬跡的錯誤,他都能發現,所以他判過的考卷,別人都挑不出錯。
到了道光時期,曹振镛的這項本領得到空前發揮,眾所周知,道光是一位“克勤克慎”的庸君,皇帝之好,正是振镛之長。
道光時期的曹振镛,就是靠“校對”發跡的。
嘉慶死後道光繼位。嘉慶帝臨終時,托四位軍機大臣擬繕遺诏,其中說高宗乾隆帝出生地為熱河承德避暑山莊。這份遺诏擬成後,道光帝作了審閱,“未經看出錯誤之處”。遺诏順利出籠,頒告天下,滿漢文武百官都沒挑出什麼毛病,但是,曹振镛的“絕活”此刻再次發揮,他發現:乾隆帝出生地應是北京雍和宮,而不是熱河承德避暑山莊。奏報道光帝。道光喜怒交加,降旨,寫遺诏的軍機大臣退出軍機處,各降四級,而曹振镛平步青雲,榮任軍機處領班。
因為挑出了皇爺爺(乾隆)出生地之錯,曹振镛在道光皇帝任上大紅大紫,固寵軍機大臣之位十四年。
“校對”在一般眼裡,也就是個編輯之才,非大才。而曹振镛上司道光眼裡,曹振镛不僅不是大大,而且難得人才。道光求全責備,特別挑剔,但在“曹校對”那裡,他實在挑不出一點錯。二人你“挑”我“校”,簡直絕配。
重用曹振镛之後,道光感到輕松了很多。
這位皇帝素以“勤政”著稱,每天都要批閱大量的奏章,但他一個人精力畢竟有限,實在是苦不堪言:要是仔細看,夜裡不睡覺也看不過來;不認真看,又怕被臣下欺騙。這時,對皇帝的心態“了如指掌”的曹振镛出了個絕招:
“抽查幾個,找出字面錯誤,下邊打上來的報告就不敢糊弄領導了。”
此法果然靈驗,令道光既維護了勤政認真之名,又省時省力。大臣們從此戰戰兢兢,上奏字斟句酌,惟恐被皇上抓到一自之錯。他們把精力放在遣詞造句、引經據典上,而對國是的主張見解卻忽略不計了。
在官場上,道光充當的是一個“總校對”的角色。而曹振镛是“執行總校對”。這君臣二人的審閱制度,不挑真知灼見,專挑錯別字,令官員把許多精力花在“細枝末節”上。人人以“圓滑彌縫”為做官之能事,不但有用的人才因之而銷磨殆盡,而且國家大事也無人操心、徹底埋葬了官員的進取之心。
這是官場舊人狀態。那麼官場新人如何呢?
清朝是固化科舉制的朝代。官場新人大都出自考場。科舉取士是封建時期選拔官員的唯一公開形式,不能否認歷朝及第者均無人才,許多歷史有為人物也是科舉出身,然而道光時期的科舉考試,卻幾乎是毀人的仕途游戲。
守舊的領導喜歡求全責備。根據領導的喜好,曹振镛的判卷標准——只要八股文做得好,滴水不漏,就給以優加。至於文章裡有沒有治國安邦的“真知灼見”,卻忽略不計。龔自珍會試曾撰《御試安邊撫遠疏》,其文質與王安石政改策論頗有一拼,但主持殿試的曹振镛卻“以楷法不中程,不列優等”,將龔自珍置於三甲開外。
如此一來,那些讀書人為了中第登科,紛紛畫地為牢、造繭自縛,行文循規蹈矩,毫無個性,所以真正被選中的,往往是些“繡花枕頭”。吹毛求疵的“曹振镛式科考”廢掉了大批有才華的讀書人,使得入仕官員的素質“一代不如一代”。
一心當好“校對工”的曹振镛死在了“總校對”道光皇帝前面,曹振镛死後其畫像被納入紫光閣陳列顯赫功臣行列。道光親筆題詞,意即“學習振镛好榜樣”。
曹振镛死時正值道光中期,此時官場庸才輩出,出現嚴重“人才荒”,中國社會進入“日之將夕,悲風驟至”的衰世。
人言曹振镛害了道光,起到了屍位素餐的模仿帶頭作用,導至官場盡數庸人。豈知哪有領班主宰老板之理。只有那樣的老板,才造就了那樣的領班。不是曹振镛害了道光,而是道光埋葬了人才,害了群臣。
曹振镛一生不為,卻榮光一身,這給當時的官員發出的是逆淘汰信號。道光贊曹“克勤克慎”,其實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別解,透出的是主宰官員命運的皇帝游戲之規。
一個國家官員,最重要的是什麼?治國平天下,憑的又是什麼?
道光和曹振镛,從私德來看,似乎都是無可挑剔的。他們節儉奉公,穿帶補丁的褲子上朝。但是國家的進步卻不以官員的私德為衡量標准,而是要看他的政治能力,政治能力中最重要的,一個是選才,另一個就是制度創新力。
從制度創新力和選才來看,曹振镛和道光皇帝都是不及格的領導人。他們一不改革,二毀人才。以刻薄為能事,抓小放大,徹底把官場變成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庸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