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都市裡的一道道風景
日期:2016/12/14 10:56:37   編輯:古建園林
自從人類懂得以泥石築牆,便有了家園。
四面以牆圍起一個空間,可以擋風避雨,休養生息,從此人類離開洞穴,擇豐美之地棲居。後來牆又衍生出單個物體並冠以各種名字:城牆、圍牆、照壁牆、隔牆、女兒牆等等。
現代牆的概念更是超越了牆的意義,築牆的材質也遠遠比古代豐富多樣,人們在牆體上的奇思妙構層出不窮,牆也一改古老的樣貌,但是不管牆的名字和牆的形式怎麼變來變去,牆總是與家園有關。
安榮巷幾乎有半條巷子都是胡雪巖藥店的房產。以高高的封火牆圍成一個個敞開的空間,牆頭看上去越發的高,每次走過忍不住抬頭看牆,太高的牆會讓人感覺壓抑。如果站在環翠樓山道上看胡雪巖藥店的封火牆更是好看,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有夕陽照著時,白牆黑頂的冷色,竟也生出一種溫暖。
封火牆,也稱風火牆,在民居密集之地起著隔斷火源的作用。江南城鎮民居建築密度大,火災發生時,容易順房蔓延,而高出屋頂的封火牆,可有效防止火勢的蔓延。
對封火牆的認識來自我少年時的一場大火。那時我家住在一個大牆門裡,是磚木結構的板壁房子,裡面有12戶人家。1969年7月10號,中午時分,牆門口的那戶人家用火不慎,引發火災。大火一開始就封住了大門,板壁房子,加上夏日正午的太陽,一時火光沖天,卷過十幾米寬的天井,撲向對面的房子。近兩個小時後,偌大一個牆門全部燒光,還燒死了一個七歲男孩。
然而讓我驚訝的是,一牆之隔的3號、7號牆門都毫發無損,這些緊鄰著的牆門之間都有高高的封火牆,這些高牆阻擋了翻騰的大火,使得左鄰右捨都逃過了這場氣焰囂張的火災。
封火牆因高於屋面,形狀酷似馬頭,故又稱“馬頭牆”,它也是傳統民居中贛派和徽派建築的標志性元素。在徽州古村落中還是被保留得相當完好,在那些帶著歲月之色的老房子中,總有一些高高的馬頭牆,在陽光下高昂著頭,擦過它身邊的流雲因此染上了思鄉的情緒……
有天問一個80後朋友,“見到封火牆有什麼感覺?”朋友說,“對封火牆的感覺很遠很淡,這種牆已經剝離出我們的生活了。”細想也對,這些曾經風光無限的封火牆,在四周如林的現代化高樓大廈中間顯得勢單力薄,真的像標本一樣了。
錢王祠始建於北宋,是為紀念吳越國王而建。九百多年來,錢王祠歷盡人間滄桑,建了毀,毀了再建。從中倒也看出了杭州人的厚道,念舊情和感恩之心。包繞著錢王祠的紅牆也曾隨著祠堂的興而興,廢而廢,唯有一段八字牆倒是早年舊物,僅存的遺跡。
說到紅牆,想到的就是紫禁城。深深然的紅牆之內是百姓的禁地,帝王的天堂。紅牆,俨然就是皇帝的名片。這種紅從最外層的宮牆一直延伸至皇宮的內部以及像樹林般成排的紅色漆柱,滿目炫燦,令人眩暈。
說實話,這種宮殿紅牆,走近了,是必須要仰視的。
八百年前,杭州是南宋的京都。南宋在杭州近一百五十年,幾代皇帝都不遺余力地修築大小宮殿,杭州的宮殿曾經多到超過我們的想象。然而那些華麗的宮殿和紅牆卻經不起時光的消磨,無一留存。現在杭城還有兩處地方可以見到紅牆,一是岳王廟,還有就是錢王祠。錢王祠是祭祀吳越國王的,那紅色自然是王權的象征,而岳王廟的紅色,不知起於何時,那裡面似乎包含了朝廷的愧疚和民間的擁戴。
說宮牆,讓我想起一種早已消失的牆——椒牆。椒牆,以椒和泥塗之而得名。用椒子和泥作為牆壁的塗料,可以讓宮殿生香。
椒牆築成的房子稱“椒房”,多是帝王為寵妃修築的芳香殿堂,因此,椒房的主人也都是頂級美女,如西施、鄭旦、湘夫人……春秋時,美女西施被獻給勝利者吳王,吳王夫差特意給她修築了椒華之房。《湘夫人》中,湘君為了迎接湘夫人的到來,用各式各樣的香木香草蓋起一座華堂,這華堂的牆壁,就是用芳香的花椒塗抹而成。漢哀帝迷戀美少年董賢,將董賢的妹妹立為妃子,並在未央宮中為她建了“椒風殿”,與皇後的“椒房殿”幾可抗衡。
椒牆,不僅有著好看的淡紅色,在冬天還比一般的牆和暖些。未央宮中除了為皇後寵妃修建的椒房之外,還有溫室殿,也是以花椒和泥塗壁。這溫室殿可是皇帝為自己修築的避寒暖殿。
而今,椒牆兩字已成為了古董級的字眼,大概沒有多少人曉得了。
老底子的杭州城是有城牆包圍的,現在要看城牆,只能到鼓樓。鼓樓是杭城蠻有歷史感的一個地方,一座高高的城門騎路而立,西接伍公山,東面隔著馬路就是中河,按兵家眼光來看,確實是可防可守之地,而現在只是一個南北通道。青磚城樓,雖然是重修的,女牆、垛口、城樓、角樓等等,應有的附件一個不少。
一個意大利收藏家收藏了一份13世紀的羊皮紙手稿,這部手稿中寫到杭州說,它“有世界上最高的城牆……”且不說准確與否,讓我們看看杭州的城牆究竟有多高呢?史料記載說城牆有9米高,相當於現在的三層樓高,厚則達到了13米,上面可以並列跑好幾輛馬車。
但是這麼高的城牆到底還是沒有擋住元朝的鐵蹄,城牆不攻自破,南宋小皇帝逃到了海上,杭州城門大開。
大元朝,這個塞外的游牧民族,馳馬掃蕩天下,攻城略地時那些阻擋腳步的城牆總是讓他們耿耿於懷,如今得了天下,首先要去掉的心病就是牆,於是頒布了一道法令,禁止修築城牆,已經修好的城牆必須拆除。朝廷令下,前朝京都杭州的城牆就成了重點拆除對象。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皇帝一道令。明朝皇帝朱元璋的想法與前朝皇帝大相徑庭,他要“高築牆,廣積糧……”一時大大小小的城市紛紛修築城牆,廣州、昆明、南京、杭州等等城市,就是在朱家皇帝的命令下開始修建的。杭州修復城牆,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辛亥革命以後,許多城市的城牆被拆去,杭州拆除城牆的情形,被一個住在杭州的外國小姑娘鮑金美記了下來:“由於缺少現代機械,因此,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幼一窩蜂地攀上古老的城牆,一塊磚、一塊石地將其拆除……”
杭州最後一段城牆的拆除是1959年,中國大部分城市的城牆也都在這之後因城市建設而先後拆除,城牆成為歷史,成為城市的記憶。
石函路上有一堵石牆,年齡是120歲。這樣的年紀在石牆中算是年輕的。120年前,石函路1號,日本人在這裡修建了駐杭領事館,那堵石頭圍牆就建於那時。120年來,圍牆裡的人物換了一輪又一輪,當年和石牆一起砌築的建築只剩下一座,唯獨這堵圍牆倒還是當年模樣,面貌依舊。
那堵石牆就著山上的巖石砌築,牆與山石融和得天衣無縫,有灌木雜草扎根在石牆縫隙中,長得青青蔥蔥,自自在在。一路走過去,最讓人喜歡的是石壁上一方方摩崖石刻,“東南一柱”、“乾坤清氣”、“南無大日如來”,文字如畫,又帶著花草之香。
你注意到了嗎,杭州還有不少老石牆,散落在西湖周邊的山上,吳山、保俶山、鳳凰山……這些環繞西湖的群山,老底子都是宮殿、廟宇成群的地方。石砌的牆,有的是廟宇的圍牆,有的是建築物的地基,隨著時光流逝,宮殿廟宇都沒了影子,但是這些石牆,在山中青蒼自若,成為風光無限之後的遺跡,也是山中的一道風景。
淨寺的影壁與大門遙遙相對,隔著一條馬路,還隔著放生池,不留心會錯過。影壁黑頂黃身,兩邊是八字牆,壁頂上有精致的磚雕。正面題“南無阿彌陀佛”,背面題“夕照毓秀”,像身披袈裟的坐禅老僧,神情莊重。
影壁也稱照壁,古代天子、諸侯宮室的“肅敬”之牆,故而又稱蕭牆,是中國傳統建築中的裝飾性牆體。
一座考究的影壁分為壁頂、壁身與壁座。皇家建築的影壁更是覆以琉璃磚瓦,色彩華麗,與豪華的殿堂相匹配。
影壁的叫法由“隱”“避”延伸而來,它的功能是避人耳目,遮擋視線。還有一種說法,是為了避鬼。古人認為自己的住宅中,會有鬼來訪,如果是孤魂野鬼,會給家人帶來不安甚至災禍。所以在大門內立一影壁,鬼碰了頭,就會退出。
如今,在一些舊時留存的老建築中還可見到影壁,還有些影壁,因囿於空間局促直接修築在了圍牆上,成為傳統意義上的一種形式而已。
沿著石階上葛嶺,可見一道黃牆在山林間隱約,黃牆之內是抱樸道院。去時黃昏,道院已經閉戶,天光微熙中,一道黃色龍脊圍牆,如一條黃龍緊貼著山崖蜿蜒。黃牆內傳出箫聲,蒼涼悠遠……
所謂“陰陽五行”是中國人傳統思維的框架,木火土金水“五行”,又分別對應五色,青、赤、黃、白、玄。土在中央,為黃色,乃地氣勃發之色,因此在眾多色彩中視為最貴。帝皇貴為天子,著黃色。
明清兩朝,黃色更是被視為皇家專用色彩,平民百姓不得以黃色為衣。只有寺廟例外,受到最高禮遇,院牆可以用黃紅兩色。
千百年來,黃牆之內被看作是出世之地,入了黃牆便與世無爭,不管在牆外犯過什麼事,進了牆內,吃素念佛,洗心革面,罪孽便不再追究。
一道黃牆將世界分為牆裡牆外,牆外是俗世,有著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俗常歡喜;牆內則是青燈黃經,無欲無求的清淨世界,是渡人渡己之地。
小河直街的這堵泥牆顯然是刻意保留下來的,外層牆灰早已剝脫,露出鑲嵌在泥牆中的碎石、碎碗片、螺蛳殼、貝殼,有蕨類植物從牆頭上部或牆腳裡長出來,泥牆就有了綠茵茵、清幽幽、彌漫著生命氣息的樣子。
舊時,泥牆是江南民居牆體的主要形式。早年下鄉,知青住的房子就是用泥牆築成。先將兩塊夾板在鋪了石塊的地基上夾好,留下一定厚度的空間,將和好的泥土碎石倒入夾板當中,夯實,打開夾板便是一堵泥牆。一層一層地往上夯,直至牆體達到需要的高度。泥牆不能一下子砌成,而是今天夯兩層,過幾天再夯兩層。
泥牆如今在城裡已經很少見到了,零落的一堵就像是標本,被城市小心地收藏。
城西有法雲村,依傍著千年古寺靈隱寺,綠水青山,古樹茶園,自古清幽。如今那裡是一家超五星級度假酒店,而它的標志性面孔竟然是——黃泥牆。
過靈隱寺沿著冷泉溪一直往西,一條石板路伸進村莊,石板路兩側就是一堵堵的黃泥牆,牆內是一個個沿著冷泉溪兩岸排開的獨門小院。上世紀末,村子整個拆遷了,而黃泥牆卻被作為舊時中國村落的文化符號保留下來。
黃泥牆依舊,但農家小院已經脫胎換骨。法雲村是城市大變遷的見證,雖然村裡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黃泥牆和農家小院依舊在冷泉溪邊,以它自己的樣貌,低調地演繹著奢華。
潘天壽紀念館,位於南山路上緊鄰著中國美術學院。這是周邊無數棟青磚小洋樓中的一棟。青磚的牆面上攀爬著一株老籐,籐到了屋頂後無可依附,籐蔓向四面八方伸出細小的枝蔓,在風中作探索狀。冬天,籐落光了葉子,但是籐的枝丫依然依附於牆,青磚牆因此充滿詩意。
一百年前,杭州城裡原本最多的建築是磚木結構的板壁房,很少有全部用青磚砌造的房屋。至上世紀初,富商達官們紛紛在環西湖的南山路與北山街上置業建房,正值西洋建築之風吹進杭城,受此影響,不出幾十年,清一色的青磚小洋樓幾乎占滿了這兩條街。
緊貼著河坊街188號有一條小弄堂,沒有名字,似乎只是一條消防通道。弄堂東面是一堵青磚牆,青磚牆內有四棟相連的二層青磚小樓,牆上鑲嵌著“方裕興牆界”的界碑。住在河坊街190號的鄭奶奶說,青磚牆裡這座四進的青磚樓房是老底子民國手裡方裕興老板陪嫁女兒的房產,青磚全部從國外進口。河坊街改造那年,老洋房差點被全部拆掉,還是拆房子的工人發現,每一塊青磚上都有英文字母,這才引起重視,於是決定用拆下的青磚和構件按照原樣重建。
在近百年的時光摩挲之後,青磚本身所具有的質感,賦予牆面一種獨特的樣貌,這些青磚牆都有著無法言說的細膩和不動聲色的莊重。
我說的“畫牆”,不是畫出來的,而是像畫一樣的牆。這面“畫牆”在安榮巷小花園的內壁上。
一個微雨的早晨,在小花園內與這堵牆不期而遇。原是一堵白牆,歲月讓它染上了滄桑斑駁,幾根古籐老枝向上攀爬,更絕的是那片深深淺淺的底色,就像蘸著丹青的筆,在宣紙上輕輕掃過,淺淺墨痕洇開之後,又滋生出片片點點的苔色,看似無意,卻又意境無窮。左看右看,怎麼看都像畫,畫師就是日月和時光。
並不是所有的白牆都能生出畫兒來的,要成就這樣的畫牆,需天時地利人和,籐要慢慢地長,雨要輕輕地洇。
站在牆邊久久不動,有路人問:看啥西?答:看畫。那人不屑地走了。於是明白,只有在喜歡的人眼裡,這樣的牆才成了一幅畫。
而這樣的畫牆,常常隨著季節自生自滅。生,有生的歡喜,滅,亦有滅的變幻。
(來源: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