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新中國建築教育事業的開拓者之一,是我國建築與城市規劃領域的學術帶頭人,是活躍在國際舞台的世界著名建築與城市理論家。著名的美籍華裔建築學家貝聿銘曾經說過:“不管你到哪個國家,說起中國的建築,大家都會說起吳良镛。”然而,這位已經89歲高齡的建築大師卻異常謙遜:“我的作品不多,都是大家一起做的。”
吳良镛簡介
1922年5月出生。
1944年畢業於中央大學建築系。
1946年協助梁思成創建清華大學建築系。
1949年畢業於美國匡溪藝術學院,獲碩士學位。
1950年,他回國投身新中國建設。
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1995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
曾任清華大學建築系主任、人居環境科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建築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城市規劃學會理事長,以及國際建築師協會副主席、世界人居學會主席等職。是我國著名的建築學家、城鄉規劃學家和教育家。
吳良镛創建了中國人居環境科學,建立了以人居環境建設為核心的空間規劃設計方法和實踐模式。運用這一理論,他成功開展了從區域、城市到建築、園林等多尺度多類型的規劃設計研究與實踐,先後獲得世界人居獎、國際建築師協會屈米獎、亞洲建築師協會金獎、陳嘉庚科學獎以及美、法、俄等國授予的多個榮譽稱號。
畢生築夢為民居
以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為導向,不說空話,只做實事,是吳良镛一生的堅持。數十年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找到一條適合中國特色的城市規劃建設道路。
熟悉建築界的人常說:“凡是到過北京的人,都曾親身品讀過吳良镛。”其實何止是北京?無論你是在上海、廣州、深圳這樣生機勃勃的改革開放前沿大都市,還是流連於蘇州、桂林、麗江等古典與現代氣息交融、自然與人文色彩競艷的新興城市,你肯定都曾親身品讀過吳良镛。從城市規劃到建築設計,從拜萬人師到教書育人,吳良镛不知疲倦地奔忙著。
“與公共建築相比,我更在意民居。”吳良镛常說,“民惟邦本,普通人的居住問題是建築最本質、最核心的內容。”
他經常告誡學生:“建築學的意義不僅在於要蓋房子,更要避免蓋低劣的房子,不要以為在一個地方蓋一座大房子就可以揚名,如果蓋得不好,那就是歷史的罪人。”在吳良镛的心中,創造良好的、與自然和諧的人居環境,讓人們能詩情畫意般地棲居在大地上是他一生不變的夢想。
作為中國建築學與城市規劃學的領軍者,吳良镛非常重視科學理論體系的構建,不斷探索著中國特色的建築與城市理論的發展之路。他吸取中國文化、哲學的精華,融貫多學科的研究成果,創造性地提出“廣義建築學”理論,並在1989年出版了15萬字同名專著,將建築從單純的“房子”概念走向“聚落”的概念。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鄧衛告訴記者,這是我國第一部現代建築學系統性理論著作,該書出版後,引起了中國建築界的廣泛關注,被推薦為“一本建築師的必讀書”。
在此基礎上,吳良镛針對城市化日益加快的進程和建設事業大發展的格局,創建了“人居環境科學”體系。在這個宏大的體系中,吳良镛創造性地提出了以城市規劃、建築與園林為核心,整合工程、社會、地理、生態等相關學科的發展模式。
北京菊兒胡同有一個41號院,原是一座寺廟衍生出的大雜院,也是菊兒胡同最破的地方。40多戶人家共用一個水龍頭、一個下水道,廁所在院外100米處。隨著人口增加,院子裡逐漸蓋滿了小棚小房,幾乎沒有轉身之地,危房、積水、漏雨的問題一直困擾著這裡的居民。
上世紀80年代,北京開始展開危舊房改造項目。但是,菊兒胡同又屬於古都風貌的保護范圍。由於許多改造方案與舊城風貌保護相沖突,改造項目一直停滯在規劃層面。不僅如此,項目不大、費用不高,牽涉面卻不少等問題,使得很多設計單位都不願碰這類項目。後來,北京市房改辦找到了吳良镛。出乎意料的是,吳良镛對於這個建築面積僅2700多平方米、設計費用僅1萬元的項目顯示出極大熱情。
“衣服破了一定要扔掉嗎?是不是可以想想辦法,例如打個漂亮點的補丁,或者繡上圖案。”吳良镛一貫以解決問題為導向。
其實,早在1978年起,吳良镛就開始對北京舊城區中心地段的整治進行研究。他認為,北京舊城可以說是世界城市史上“無與倫比”的傑作,是中國古代都城建設的“最後結晶”,因此,北京的舊城改造,不僅要滿足現代生活的舒適要求,還要與原有的歷史環境密切結合,要創造一種社會住宅。因此,他提出了“有機更新”理論和建造“類四合院”住房體系的構想。在這場“有備之戰”中,吳良镛的理論在菊兒胡同四合院改造工程中得以充分展現。
據吳良镛的助手左川回憶,在菊兒胡同方案審批時費盡周折,前後審查了七次之多。但吳良镛不厭其煩、反復修改。到了施工圖階段,光圖紙就出了95張。
如今,改造後的菊兒小區裡,精心保留了原有的樹木。一水兒的2層、3層小樓白牆黛瓦,與周邊的老房子渾然一體,絲毫不覺得突兀。一進套一進的小院子,面積雖然不大,卻並不覺得壓抑。這樣一座“類四合院”,完全沒有高樓大廈那種冰冷、孤立的感覺,“大爺”“大媽”“叔叔”“阿姨”……鄰裡間出來進去的都打聲招呼,有了困難也相互幫助,情境間,生活仿佛回到了過去的北京城。而這也恰恰體現出吳良镛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
相對於大拆大建,吳良镛倡導的“有機更新”理念,延續了城市原有的歷史環境,對於具有深厚歷史底蘊的城市來說,可謂是探索了一條舊城更新和危房改造的新路子。1992年,菊兒胡同改造獲得亞洲建築師協會金質獎,1993年獲得聯合國“世界人居獎”。
“我們需要激情、力量和勇氣,自覺思考21世紀建築學的未來。”1999年6月下旬,在國際建協第20屆世界建築師大會上,時任大會科學委員會主席的吳良镛宣讀了由他起草的《北京憲章》並獲得通過,標志著“廣義建築學”與“人居環境”學說已為世界建築師所普遍接受和推崇,從而扭轉了長期以來西方建築理論占主導地位的局面。作為國際建協成立50年來的首部憲章,它成為指導新世紀世界建築發展的重要綱領性文獻,並在2002年以中、英、法、西、俄5種語言出版。當時的國際建協主席V.Sgoutas表示,這是一部“學術貢獻意義永存”的文獻。英國著名建築評論家Paul Hyett則評價說,吳教授以一種樂觀和利他主義的姿態,提出了引導未來發展的“路線圖”。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院士、世界人居學會主席……數不清的榮譽、成就,卻沒能讓吳良镛停下前進的步伐。
戰火中點燃建築夢
再過三個月就要過90歲生日的吳良镛,現在可謂“隨心所欲不逾矩”,但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只有工作,而且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工作上。是怎樣的情懷,讓這個耄耋老人嘔心瀝血成就這築夢人生?要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要從吳老坎坷的人生經歷說起。
1992年春天,吳良镛出生於江蘇省南京市的一個普通職員家庭。他自幼喜愛文學、美術,興趣廣泛,讀書刻苦勤奮。在吳良镛出生與成長的南京門西地區,鄰近“十裡秦淮”。自古以來就是集文化、商業、服務業和專業化加工為一體的繁華地區,然而從民國初年以來開始大片衰落。吳良镛的家也沒有逃過這悲慘的境遇。
少小時的他,目睹了收賬人揭走自家屋瓦。當時,妹妹正在發著高燒,無奈之下,一家人只好被迫告別祖居,遭受流離失所之痛楚。1937年南京淪陷前,吳良镛隨兄長匆匆離開南京,先後到武漢、重慶求學。
“剛剛交完大學入學考試最後一科的考卷,就聽到防空警報響起,日本人的戰機突然來襲,”吳良镛回憶起1940年7月在母校重慶合川二中參加高考的情景,“當時我們趕緊躲到防空洞裡,一時間地動山搖,火光沖天,瓦礫碎片、灰土不斷在身邊落下來,當我們從防空洞出來時,發現大街小巷狼藉一片,合川的大半座城都被大火吞噬。”在這場轟炸中,吳良镛非常敬重的江蘇省首席國文教員戴勁沉父子不幸遇難。
流離失所、國破家亡的民族血淚,促使吳良镛在內心早早地樹立了“謀萬人居”的偉大理想。他悲傷地告別合川,臨行前默默許下宏願,“將來要從事建築行業,重新修整慘遭蹂躏的城鄉”。
1940年,吳良镛進入重慶中央大學建築系學習,受教於鮑鼎、徐中、譚垣、楊廷寶、劉敦桢等我國建築教育諸位先驅。在重慶中央大學圖書館的暗室裡,吳良镛看到了一批越過“駝峰航線”運來的國外建築雜志縮微膠卷。他驚訝地發現,同樣飽受戰亂侵擾的西方建築界並未無所作為,而是信心百倍地放眼未來,致力於戰後城市重建和住宅建設的研究。國破山河在,戰後重建的美好願景如同一道劃破黑夜的閃電,照亮了吳良镛的心,而“重建”這個概念,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
上大學期間,吳良镛在油印校刊《建築》上發表了題為《釋“阙”》的文章,被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看到,因欣賞他的才華,讓他到身邊協助工作。“在梁先生身邊工作,有機會看到他從國外帶來的建築領域的最新資料,這讓我開闊了眼界,積累了不少建築學知識。”說到恩師梁思成,吳良镛充滿感激之情。
抗戰勝利後,剛畢業兩年的吳良镛應梁思成之約,協助他創辦了清華大學建築系。建系之初,梁思成赴美講學,吳良镛和林徽因成為系裡僅有的兩名教員,自此,揭開了新中國建築教育的新篇章。1948年夏天,梁思成推薦吳良镛到美國匡溪藝術學院建築與城市設計系深造。在著名建築師沙裡寧的指導下,吳良镛開始探索中西交匯、古今結合的建築新路,其間曾獲羅馬獎金建築繪畫雕塑設計競賽榮譽獎,在美國建築界嶄露頭角。
新中國成立後,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給吳良镛寄去一封信。“百廢待興”這四個字,讓吳良镛立刻做出了抉擇。
1950年底,和那個時代許多充滿赤子情懷的科學家、藝術家一樣,吳良镛沖破重重阻撓,幾經周折,毅然從美國繞道回國,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和教育事業。
回國後,吳良镛一直在清華大學任教,歷任副系主任、系主任等職。1959年,他創辦了清華大學建築設計研究院;1984年退休後,籌建了清華大學建築與城市研究所並擔任所長;1995年創辦清華大學人居環境研究中心。
“年輕的時候,我曾在書本上了解到,西方城市有交通擁擠、住宅缺乏、失去自然等毛病,當時天真地認為,這些跟中國沒什麼關系。”吳良镛回憶說,“直到懷著滿腔熱情從海外回國參加建設時,我都依然認定所謂的‘城市病’只是資本主義的產物,社會主義中國不僅可以避免,而且還能建設得更好。”
然而,隨著舊中國民生凋敝的影像在一批批拔地而起的新建築、一座座百廢俱興的新城市身後漸漸淡去,吳良镛的心頭卻萦繞著日益濃密的困惑:現實和理想呈現出較大偏差。吳良镛認為,數十年間,中國城鄉變化雖然巨大,卻並沒能繞開“城市病”。
吳良镛常說,西方建築史是“石頭的歷史”,而中國古代建築是“土木的歷史”,因此,中國古建保護比西方更為不易。但讓吳良镛感到揪心的是,城市文化建設面臨著重重誤區,有些城市呈現出不健康的規劃格局:好的拆了,爛的更爛,古城毀損,新的凌亂。而且,城市同質化嚴重,千城一面現象尤為突出。
更讓吳良镛憤慨的是,近年來國際上一批形形色色的建築流派蜂擁而至,對我國城市建設產生了很大影響。“很多未經消化的舶來品,破壞了城市原有的文脈和肌理,導致有的城市成為外國建築師標新立異的建築設計實驗場。”
“放棄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內涵探索,顯然是一種誤解與迷失,”吳良镛在很多場合都在強調,“不是不能借鑒西方建築,但不能照搬照抄,拾人牙慧。”
許多城市管理者經常給吳良镛打電話,征求他對城市規劃的意見,有的甚至直接找上門來。他對此總是不厭其煩、親自接待。
“自古太守多詩人”,對於城市的管理者,吳良镛有話要說:“希望作為城市規劃決策者的市長,都能具有詩人的情懷、旅行家的閱歷、哲學家的思維、科學家的嚴格、史學家的淵博和革命家的情操。”
建築大師締造康復奇跡
“人們常說電影是遺憾的藝術,我覺得建築更是遺憾的藝術,”吳良镛解釋說,建築完成後,修改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這個建築可能要矗立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影響著這個城市,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因此,一定要力求做得更好,少留遺憾。
科學求真、人文求善、藝術求美,這幅吳良镛親筆所寫的書法作品,透露出他對事業盡善盡美的渴求。
“我豪情滿懷地目睹了祖國半個多世紀的進步,每每扪心自問,我們將把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交給子孫後代?”為了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每天清晨就拖著裝滿資料的小車走到建築館工作,中午讓家裡送飯,然後在辦公室裡小睡一會兒,接著一直工作到晚上才離去。已經80多歲高齡的他不顧辛勞,經常親自奔波在各個建築工地上。直到2008年的夏天,85歲的吳良镛在南京金陵紅樓夢博物館工地視察時突發腦梗,一頭栽倒在地上。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吳良镛的工作至此就畫上了句號,醫生也判斷他這輩子不可能再站起來。病痛並沒有將他擊垮,反而激發出更加頑強的拼搏精神。
面對腦梗造成的手腳不便,吳良镛開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康復治療。“別人一天練4個小時,我就練8小時,我告訴自己,必須盡早站起來,回到我熱愛的建築領域。”吳良镛暗下決心。
“當時,吳老的半邊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了,在醫院裡,才剛剛清醒的他就招呼我到身邊,詢問北京奧運會的進展情況。”清華大學建築學院院長朱文一回憶說:“在病床前,清華大學建築學院黨委書記邊蘭春問吳老有沒有信心戰勝病魔,吳老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但要站起來,還要能走路,還要恢復到能寫字、能繪畫。”
在醫院裡,醫生都稱吳良镛為“模范病人”。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城市規劃系主任吳維佳說,吳老非常尊重科學,嚴格按照醫生的指導方法鍛煉,而且異常刻苦,很多小伙子都堅持不住的康復訓練,吳老全都努力堅持下來。夏天屋裡很熱,很多患者都偷懶不願鍛煉。可是,吳老穿著個小背心,認真鍛煉的身影每天都准時出現,一會兒,全身就已被汗水濕透。
正是因為有著遠超常人的毅力,吳良镛很快就可以走路了,不聽使喚的手也能握筆寫字了。醫生都啧啧稱奇,認為這樣的恢復效果太不可思議了。盡管這樣,吳良镛仍不滿意,他心裡較著一股勁,一定要恢復到之前書法家的水平。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出院那天,吳良镛送給醫院一幅親筆所寫的書法作品,蒼勁有力的字跡,是給康復課程交出的最好答卷。醫生們都說,他不僅給建築界留下一個個令人驚歎的奇跡,在康復醫學領域中也創造了一個奇跡。
“少有的刻苦、淵博,少有的對事業的激情,多年與困境抗爭中表現出的少有的堅強。”中國第一位女性建築學家林徽因曾這樣評價吳良镛。
出院後的吳良镛仍然閒不住,思維的活躍程度甚至超過年輕人,幾乎每天都會有新想法、好創意迸發出來。在吳老枕邊,總放著一支筆、一個本,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本子記錄下新想到的問題,而且忙起來就一點也不顧及身體。“年紀大了,記性差了,所以只要想到了就必須馬上記下來,否則很可能忘記,就錯過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吳良镛笑著說。
因為吳良镛的高強度工作,左川擔心他身體吃不消,給他擬定了“八大注意”,其中一條就是不能激動。“通常是做不到的,喝口水都要人催著,有好多次,他講著講著就激動起來,還經常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真拿他沒辦法,”左川很是無奈。每次“批評”他,他還很“有理”,經常用梁思成的故事“堵”我們的嘴。
“梁思成脊椎有問題,不能打彎,但他每天仍堅持工作很長時間,經常用一個瓶子抵住下巴,在桌上畫設計圖,”每每講起,吳良镛都無限感慨。
“言傳身教,潤物無聲,”每一個當過吳良镛學生的人,對他的評價中從來少不了這一點。“吳教授從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告訴你必須怎樣做,而是從點點滴滴處啟發學生,”吳良镛的博士研究生郭璐說:“跟吳教授學習,不僅是學習的過程,還是思想境界不斷升華的過程。”
吳良镛經常教育自己的學生:“建築師與社會的發展是分不開的,而每個時代又對建築師的要求有所不同,但不管怎樣改變,一定要牢記對人的關切,同時,建築業需要具有赴湯蹈火的熱情和無限的忠誠。”
“身體再好一點,能參加更多工作,”吳良镛平實的語言,表述出最質樸的願望。滿頭銀發,兩道白眉,圓圓的臉上永遠帶著敦厚溫和的笑容,就是這樣一位老者,對工作仍充滿了激情,沒有絲毫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