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橋溪村懷想
日期:2016/12/14 17:52:00   編輯:古建園林 車,在橋溪村,戛然而止。
梅州縣城距客家橋溪村約四十公裡車程。嚯!一溜煙就到了。我推開車窗,舉目望去,滿眼綠色,林木幽深,青翠欲流,郁郁蒼蒼;崇山峻嶺間,長著茂林修竹,巖石峰巒,近近地迫在眼前。
我們信步進村,沿山路、踏石板、過古橋,山谷間,溪水淙淙,水草叢叢,巖影波光,深蒼而又幽碧。林子裡,大樹參天,樹木叢茂。楠木、檀木、荷木、青藍木、山杜英……古樹婆娑,樹齡百年,綠陰蔽日。
拾級上山,跨門入院,“繼善樓”映入眼簾。鄉人說,此樓系一位朱氏兄弟秉承父志,於清光緒廿八年興建。我駐足望樓,那二層列槓式樓房的房屋、廳堂、天井,連同樓宇間可巡回相通的房屋結構,又俗稱“走馬樓”。其樓內木雕、石雕、瓷雕、彩塑裝飾,內涵豐厚,寓意尤深;書法、璧畫、牌匾,端莊典雅,技藝精湛。尤以那幅出自民國三年,樟木陰刻魏碑體刊刻儒家朱柏廬的《治家格言》及其《朱氏家譜》所載的家族世系源流、血緣系統、戶口人丁、祖宗墓地、族產公田,如此雲雲,更凸現客家人木本水源、祖宗手澤、光前裕後的民系家風,讓人感懷敬重。
“寶善家塾”朱氏維乾公主持興建。我造訪了這座始建於1904年,頗具庭園風格的家族私塾學校。追溯1875年,朱氏維乾公就與族人廣置田地,苟建居室,興建“寶園”;設書齋,延師課讀。認為只有讀書才能知書達理,才可以出人頭地,恪守祖訓,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於是,崇文重教,興學育才。蓦然,我想起“梅州客家博物館”裡的古書所述:“吾州特土瘠民貧之地耳,而其民酷嗜詩書,成為天性,男子生及六七歲,即入學就傅。雖窮人之子,厮養之兒,未有不入學者。至其在學之久暫,則以貧富為差。富者無有限制,貧者少亦三數年。”
梅州土瘠民貧,“男讀女耕”,以維系生計,實是時勢使然。恰如宋人所言:“梅人無植產,恃以為生者,惟讀書一事耳。”客家俗語則稱:“子弟不讀書,好比沒眼珠。”唯此,才有著名詩人冼玉清:“學捨最多文教盛,滿城兒女挾書囊”這句贊美客家人興學辦學之風的詩句。
歲月滄桑,“寶園”與“寶善家塾”,直至今日,那金字牌匾仍傳遞著當年的功名家風,雖幾經修葺,“寶園”現為“橋溪村小學”,可依舊窗明幾淨,美輪美奂。村民總是秉承崇文重教的優良傳統,百折不撓,薪火相傳,教化了一代代莘莘學子,培養了一批批英才俊彥,造福桑梓。
然而,朱氏兄弟的先輩,則系內陸遷徙至廣東的移民。秦漢以來,就有不少漢族先後南來:東晉的五胡亂華、唐末的藩鎮之亂,宋代遼金的侵襲,北部邊疆日蹙,宋室南遷,又有大量漢族南來避難。在秦漢經魏晉到明清的千年悠悠歲月中,“群雄爭中土,黎庶走南疆”、“永嘉之亂,衣冠南渡”。社會動亂,烽火四起,包括中原衣冠舊族在內的氏族,舉族遷徙,先後經越城嶺道、騎田嶺道和大庚嶺道等古道至華南地域,客住下來,落腳生根。
橋溪村,明萬歷年間開村。先前,僅有徐姓人家,繼而,陳、朱兩姓相繼遷入,其間,徐姓家族落敗。陳、朱姓氏家族就生息下來。數百年的蕃息,陳朱家族胼手胝足,累世開發。陳氏家庭設祖祠、建“圍龍屋”;朱氏家族設觀音廳、建“鎖頭屋”。與“繼善樓”相距不遠,便是陳氏家族的“仕德堂”,它是村子裡最古老建築,始建於明代,爾後清時,其後生後輩,又將其建築主體的後圍建成半圓形,以凸顯弧形周匝廂式的二層“圍龍”,謂之“善慶樓”。
遠眺依山而建的陳氏“圍龍屋”,前低後高,主次分明,錯落有致。整個建築群呈馬蹄形,那層層疊疊的圍屋,有盤龍之狀,人們故稱“圍龍”。
我拜谒這座集宗祠、民居、神廟於一體,粵東梅州客家古建築,它由堂屋、圍龍和半圓形水塘三部分組成,其整體結構是在該建築中軸線上建造堂屋,在堂屋兩側建造橫屋,兩側對稱的橫屋沿弧線往後延伸,至中軸線銜接起來,使建築整體上呈半圓狀態;門坪前面挖一口半圓形池塘,屋後建一半月形土丘,與建築物組合成一個圓。
“善慶樓”采用中原漢族建築工藝中最先進的抬梁式與穿斗式相結合的技藝。我窺見呈橫向的矩形堂屋是建築的主體,其中心房為堂。正對祖龛神龛為龍廳,龍廳以下,祖堂以上,那堂橫屋後微拱的空地稱化胎。上堂正中與天子壁重合處即其神聖空間,在那裡設木龛以奉歷代祖先神主;中堂兩邊立柱以架巨木,曰官廳架,但凡族中人有大喜慶事,行禮宴客,均在於此。堂橫屋前設禾坪,照壁和月池,屋背後月形土丘,這些非但具有生活功能,而且還有利生產、防守與消防。
其實,客家“圍龍屋”,我早有所聞。其“圍龍”有圓有方,甚而半圓。“圍龍”數量則與家族人丁多寡和地理位置相息相關。“圍龍”少則一二條,多則五六條,屋內以廳堂、天井為中心,設立數十或逾百個生活單元,可供幾十人或數百人聚族而居,幾世同堂。在圍屋內部、宗族和家族以及個體家庭之間形成了互相幫助、互為補充的自給自足的生產與生活體系。由於受到外部威脅的影響,圍屋又是具有防御性的城堡,用來對抗險惡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因此,客家人要在新遷居地穩住腳,就必須保持血緣關系,建造利於聚族而居的圍屋,團結起來,以求生族旺。
應該說“圍龍”的變化,數量的遞增,不影響堂號與堂聯,堂屋上廳安放祖先牌位,中廳供族長召集族人議事的規制,始終如一,毋庸撼動。整個圍屋極盡強調尊卑、父子、兄弟、夫婦、男女、長幼以及內外秩序,帶有強烈的封建倫理色彩。在視覺與空間藝術上,“圍龍屋”的構成呈現為一種飽含和合的群體藝術,它以風水布局寓意天人合一,以封閉的界牆圍成內向庭院而自成一統,以同形的建築單體求得個體間的協調,以秩序和內庭的共用空間達成代間和群體的和合,以個體建築的個性犧牲換取整體環境的和諧,從而取得它所特有的那種寓於人情味的完美境界。毋庸諱言,“圍龍屋”是客家民系遷徙過程中對漢文化的繼承與發揚,也包含了中國傳統禮制、倫理道德及風水意識,是客家民鄉文明成果高度濃縮的結晶,還體現出客家民系居住文化非同尋常的美學追求。竊以為,這些特點都是傳統中國文化的聚興,因之也就使其成為我們觀照傳統文化,尤其古村落文化的重要對象和媒介。
從“善慶樓”出來,我們拜辭橋溪村,踏上歸途。車窗外,倏忽,從山裡傳來悠揚的情歌:
風吹竹葉滿天飛,妹愛連郎等幾時?
等到花開花又謝,等到月圓日落西。
一樹楊梅半樹紅,哥系男人膽愛雄;
交情愛哥先開口,女人開口面會紅。
客家情歌,回環曲折,委婉動聽。那歌聲在我耳畔、在我心中、在鄉村麗日晴空中回蕩。(作者系重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重慶文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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