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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園林史學者王勁韬:從中國園林保護到當代人居理想

日期:2016/12/14 10:53:03      編輯:古代建築

從2012年美國原總統老布什夫婦踏進故宮寧壽宮花園的那一刻,人們才發現原來還有一座這麼美的園林深藏在故宮中。

作為故宮內庭四個禁苑之一,寧壽宮花園有什麼特別之處?作為一位有幸進入這座皇家內廷禁苑,並從園林角度對其進行深入研究的學者,中國古代園林史研究學者、西安建築科技大學教授王勁韬早在2006年時,有機會進入大修前的寧壽宮花園。他告訴記者,寧壽宮花園是中國皇家內廷園林的絕版,是目前國內碩果僅存的,乾隆盛世時期建造的、原汁原味的、並且在後世沒有作過大改動的花園。

在訪談中,王勁韬多次用到原汁原味這個詞。怎麼樣才是原汁原味,又如何去做?這是我們面對古代文物的態度問題。

中國園林以相對封閉的形式,與西方相對開放的園林有所區別,是一個獨特的存在。王勁韬表示,中國園林之美並不僅僅在於其物質空間,也不僅僅在於山石、樹木及亭台樓閣有多少價值或者多麼精致,而更在於它傳遞出的,古人特有的人文精神和人居理想。這種理想在今天我們的人居環境營造中仍具有獨特的指導價值。

寧壽宮花園:

數百年來完全保持了乾隆盛世造園時的所有經典手法與特色

《中國科學報》:你的最新著作《古園千秋:故宮寧壽宮花園造園藝術與意象表現》,第一次對這座“中國皇家第一庭院”的造園技術、歷史考據和園林意象作出深入研究與意境表現。你是什麼時候、因什麼緣故研究寧壽宮花園的?

王勁韬:2006年,因為我在清華大學的博士論文研究涉及到大量有關寧壽宮花園的案例和造園技術,尤其是皇家園林假山材料和粘結技術等方面需要,我第一次進入,並對這座花園進行了以假山為主的實地研究;2008年,同樣是因為清華規劃院與故宮博物院的一個聯合研究項目。三年研究期內,我得以連續數十次進入這座花園,對花園的植物、假山、建築等項目,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測繪,積累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很幸運,得到故宮專家的幫助,得以兩次走進故宮大修以前的寧壽宮花園。那時園中的許多建築還未經修整,顯得古拙而滄桑,似乎更能體現這座內廷花園的歷史感。

這三年裡,非常感謝和我一起忙裡忙外、爬上爬下的幾位清華的小伙子,和我一塊兒,將寧壽宮花園一寸寸量過來。那時候,一大早有人給開門,我們進去後,就一直被鎖在裡面,中午也不出來,帶著面包和幾瓶水,餓了就坐在地上吃,吃完後晚上出門把垃圾帶走。不論冬天還是夏天,每次都是待一整天,直到故宮閉園,有時候閉園很久了,我們就從側門出來。

三年時間我們走遍寧壽宮花園每一個角落,從頭到尾細細品味花園一木一石。我本意是做花園的歷史研究,把這段歷史挖掘出來,縷清楚。做完後,發現有關這座花園的景觀構造細節的圖像資料極少,除了《清代內廷宮苑》一書刊載了一張花園鳥瞰圖,有關花園的圖像資料幾乎為零!各類研究均重於文而弱於圖,使業界對這座花園的了解都幾近乎限於想象。因此,我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根據寫生和照片補充繪制了大約200幅水彩畫,收錄在書中。

我想,以後很難再有這麼好的機會,做這麼零距離的描繪和研究,這在我個人的中國古代園林研究中,也是難得的一次,實在是彌足珍貴。我希望通過這本書,讓大家了解、關心我們民族的文化瑰寶,這是出書很重要的初衷。

《中國科學報》:請介紹一下寧壽宮花園。

王勁韬:故宮裡內廷共有四個禁苑:建福宮花園、慈寧宮花園、御花園及寧壽宮花園,公眾一般對御花園較為熟悉。建福宮與寧壽宮都建造於乾隆時代,兩座花園幾乎一模一樣,但建福宮在1924年溥儀出宮前被人燒毀了。

我簡單介紹下它的幾位主人。第一位自然是乾隆,寧壽宮花園也叫乾隆花園,其實他在裡面待的時間不是很多,一年幾次聚會,或者與臣子作詩畫;第二位嘉慶皇帝,他一般是節日才進去。其後的道光、鹹豐都極少光顧這座園子;第三位“業主”就要數到慈禧,她在裡面住過較長的時間,隔壁的樂壽堂是她重新裝修的,不過她對花園並沒有作大的改動,第二進裡的小石獅子是她加的,只有半米高,在故宮裡絕無僅有,不是威嚴的那種,更像寵物,體現了一位女性“業主”的巧思;再往後是溥儀,故宮老照片裡可以看到一張婉容與小宮女在假山上的照片,就是在第一院的承露台大假山上拍的。溥儀出宮後,故宮進入到民國的公園體系,直到建國,故宮裡很多庭園,包括寧壽宮的小花園都是可以參觀的。

所以說,寧壽宮花園自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完成至今,數百年來完全保持了乾隆盛世造園時的所有經典手法與特色。

另一方面,園林輝煌時代和盛世聯系緊密。乾隆時期的園林達到了歷史上的最高峰,但民間留下的樣版幾乎絕跡,皇家也僅此一座。因此,稱寧壽宮花園為現今中國古建園林上的絕版、人間孤本,一點不為過。而這都讓寧壽宮花園在古典園林和建築史上有了自己的崇高地位。

順便提下,避暑山莊是建國後重建的。江南園林中拙政園、網師園等都是清末或者民國以後重新建成的,雖是明代時就有了,但是從物質空間來講,沒有一座與那個時代有關,實際上離今天也就不到150年。要想找到原汁原味的、清代盛期的皇家園林的風格只能在寧壽宮花園裡。

《中國科學報》:請談談寧壽宮花園的價值。

王勁韬:簡單地說,寧壽宮花園價值有三點,一是藝術價值,二是歷史價值和文物價值,三是高度成熟的造園技術。

寧壽宮花園有純熟的造園技術,在極為嚴格的宮殿空間裡,創造出一種有若自然、城市山林這樣的風格。最典型的是在宮牆林立中,建了一座小巧的山林氣息很濃厚的小環境。這環境完全避開了皇家禁苑的森嚴冷酷和建築環境,在森嚴中創造出一份少有的輕松寧靜、蒼老古拙的感覺。整個園子沒有一滴水,古代工匠卻通過假山、伏流等手段,制造出曲水流觞的意象,有山有水的聯想。這是中國花園營造中絕無僅有的一例。

它的建築形式多樣。裡面各樣的建築多達幾十種,僅頂就有方的、圓的,八角、六角、梅花瓣形的,等等,絕不雷同,顯得豐富多彩。而它建築的工藝、琉璃的燒造以及油漆彩畫等多方面,也都達到中國古代工藝的最高峰,比如乾隆時代獨特的紫色琉璃燒造的建築構件,只見於寧壽宮花園,也是空前絕後的一例。事實上,在此之後,中國建築琉璃燒造技術是走下坡路的,再難出現象碧螺亭這樣的琉璃精品了。

從寧壽宮花園中還可以印證乾隆書畫以及歷史記載中所描述的場景。

正如前面一直強調的,寧壽宮花園沒有經過任何修改,更沒有毀掉重建,假山樹木房屋都是原來的,所以它的文物價值也是獨一無二的。這些應當歸功於當時的皇家造辦處及奉承苑等專門機構。他們負責北京及周邊所有的皇家園林、山莊別業以及承德的避暑山莊。所有的園子,從設計建造到日常維修管理,都有一整套技術體系和專門機構負責,統一的工藝和用料標准,統一的造價標准,成本控制,使內廷宮苑的營造技術水平達到了盛世中國的頂峰,寧壽宮花園就是其中最傑出的代表。

《中國科學報》:你在寧壽宮花園大修前進去的,又見證了寧壽宮花園的修復,你最初看到的是什麼情形?

王勁韬:長期以來,寧壽宮花園就在珍寶館後面鎖著。6000多平米的花園,偌大的庭院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在故宮顯得很常見。建國後故宮主軸線兩側的很多院落就一直關閉著,外人禁入,專家甚至內部管理人員也未見得進去,倒是老鼠可以直進直出。這些瑰寶不僅是養在深閨人未識,而是養在深閨無人管,寧壽宮花園只是其中之一。半個多世紀以來,多數庭院風吹雨淋,野草滿院,建築漏雨,霉變,文物保存狀況實在有點令人擔憂。

比如寧壽宮花園中最精致的建築倦勤齋,現在被稱為中華瑰寶,花了很多錢,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得以修復。這當然是件好事,可是當年,這座乾隆時代美輪美奂的夏宮,樂宮,卻陰差陽錯,被極為不恭地當作庫房,任其漏雨、霉變、鼠害達數十年之久!這又是怎樣的暴殄天物呢?在老布什夫婦一腳踏進去之前,有誰關心過它?如今,還有多少類似的國寶級的庭院正遭受同樣的虐待,我們真的不得而知。

近些年,故宮會經常對外公布故宮各分支庭園和宮殿的開放日程、時間表之類,如到2020年以前,開放百分之幾十的庭院,那些庭院可以在指定時間對外作短期開放等等,這多少反映了社會的一種意願和呼聲。

《中國科學報》: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王勁韬:隨著研究深入,感受很多。我最大的感受是中國傳統工藝的喪失和退卻、衰退。工藝水平上的衰退、人才上的極度缺乏是兩個主要原因。

建國初,故宮有一支源出正宗,且比較強大的技術團隊,這些人不一定有多高的文憑,但都是一水的老工匠,許多人從新中國成立之前,就一直從事古建築的修復、整理的工作,我記得叫古建修繕隊。他們是指導並培養了一代大師的老師傅,卻又都默默無聞地在故宮裡工作幾十年。21世紀後,隨著他們的去世,故宮在遇到大修時,就時時面臨後繼乏人、捉襟見肘的狀況。

傳統文化的復興也離不開政府的實質性支持。建國初期,百業待興,資金也不夠,但由於國家重視,政府不遺余力,許多園子的修復就非常到位,當時也沒花太多錢。

比如,為了修復北京古園裡的那些珍貴的大假山,周恩來總理就專門做過批示,把晚清古建園林修造中非常有名的“山石韓”家族調到北京來,專門做古園林的維修和保護工作,他們不但在後來的古建修復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還參與了像釣魚台國賓館、中央黨校等處的園林假山營造工作,那些項目若以今天的眼光看,算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美輪美奂了。我采訪過這家族的老一代工匠韓良順先生,他對當年的情況記得特別清楚,一路說來很令人感動。

《中國科學報》:故宮裡的花園包括寧壽宮花園的修復情況如何?

王勁韬:花園和古建不一樣。在我的書《古園千秋:故宮寧壽宮花園造園藝術與意象表現》中,我特意放了延趣閣的今昔對比圖,過去的延趣閣,未經打理,顯得色彩斑駁,歷史的滄桑歷歷在目;今天修繕一新後,這個建築就有點像新娘子,就如同昨天才建成的,新是新了,但建築的歷史感完全喪失了,顯得稚嫩,缺了古拙的味道,也非常可惜。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更珍惜花園裡的山石、植物,因為這些東西無需修復,只要維護好,假山不倒塌,樹木不病死,那就是個原汁原味。比如建國60多年來,寧壽宮花園的山石就沒有被動過手腳,沒有被三腳貓的工匠修整過,植物中,大的樹木還是原來的。這已經很不錯了。

但其中有些花園的特色“景”,還是不幸失去了。

《中國科學報》:能不能舉一個例子?

王勁韬:就以梅花為例。梅花是乾隆一生的最愛,他在園子裡種了一些,今天都不見了。當時有一種提法叫作“殿裡梅”。乾隆有一首詩,是專門說這個室內梅花的,“山亭構為野芳開,春意方舒殿裡梅”,意思是說這幾株老梅迎風舒展,為寧壽宮花園帶來了春意。這首詩寫的就是寧壽宮花園第一院古華軒別院中的撷芳亭,這詩意畫境配合得尤其精當。

乾隆為什麼會對這區區幾株梅這麼大加贊揚呢?其實是在炫耀他的造園及育苗技術,因為通常梅花在北方的露天是過不了冬的,乾隆用了一種特別方法,就是將花放在花園的假山洞裡,或者就放在大殿裡,用極大的盆裝著,這盆子也很獨特,用今天的話講,叫套盆,下層隔著,可以用炭火去加熱,相當於溫室育苗。結果很成功,每到梅花開花的季節,都開得很好,成為盛世園林的一景。

乾隆時,還有一些以梅花命名殿堂,如養心殿西側殿的“梅塢”,想來就是在殿堂小院裡放上了盆梅,他老爸雍正是因為不忍見康熙乾清宮舊物,而移駐養心殿的,以表達仁孝之心,乾隆時期,這小小養心殿庭院終於多了幾分典雅閒適的氛圍,都是因為乾隆的這份園林情趣。

還有的特色景觀,如三友軒,用傳統的歲寒三友題材,表現花園冬景。三友軒內以松、竹、梅為窗棂,隔扇的裝修題材。三友軒內有一個工藝特別的紫檀透雕圓光罩,上面用玉片鑲嵌表現翠綠的竹葉,以梅花和松樹為骨架形成窗棂與隔扇,透過精致的窗棂,映出窗外玲珑的假山與翠竹、青松。松、竹、梅三種題材在三友軒裡外相互映照,虛實相生,文人園林意境甚為濃郁。你能想象那個景是多麼美妙。可今天,只能看到軒外的幾株小小的海棠,早已沒有露地梅花的蹤影。其他地方的梅花也改種了丁香,以丁香代替梅花香。

梅花是很典型的案例,還有竹香館的竹子、油松等補栽得都不是太好。

建國後,故宮裡試著種了幾次梅花都沒能成活。其實國內對梅花耐寒的引種培育技術已很成熟,像北京紫竹園、北海、香山等園子裡的露地梅花種得都很好,北京露地梅花的越冬早已不是問題。

但為什麼故宮沒有呢?我的理解是技術力量不夠,那些地方是歸園林系統管,故宮歸國家文物局,不是一個系統。所以技術人員的共享、相互支持等方面都是問題。這又引申出另一個思考,故宮的封閉導致了很多社會力量、先進技術想要加入,卻加入不了,想幫故宮做些工作,卻沒法插手,這對故宮的有效保護、技術互通、文物的教育科普、現代服務等功能的發揮都極為不利。在故宮保護與價值發揮這個問題上,文物與旅游、園林等相關部門共同探討、多多交流,可能比文物部門單打獨斗效果要好。

《中國科學報》:你認為故宮應當如何去維護修建?

王勁韬:首先要考慮的是以什麼姿態去維修,英文裡有兩個關於“保護”的詞,Preservation和Conservation,字面差不多,內在含義差別較大。

是原汁原味的工藝恢復,是新舊判然,還是留下一部分古代的建築?是要像冰箱裡冷庫那樣冷凍保護、完全不變的保護,還是帶有人的意圖、有添加物的保護?

在歐洲,屬於文化遺產的,古代的那部分會用玻璃罩上,新舊分別開來。那麼,像乾隆時期的紫檀等,是要重修,是拿掉重新做一遍,還是一部分放到玻璃裡,維修另一部分?怎麼才能讓後人既可以看到數百年來的滄桑歷史,同時也能看到工藝完善時的模樣?我覺得這是文物保護的姿態問題。

我認為,對古建大開刀式的保護、修復,實際上是把歷史的信息粗暴地覆蓋,是毀容,連化妝都算不上。這對歷史來說是一種相當不負責任的做法。

故宮從中央軸線的古建保護大修可以看到,所到之處都是全新的殿宇、台階、欄桿等,木構建築基本被覆蓋了一遍。雖說當時請教了各方面的專家,整個維修步驟是比較謹慎的,但對於故宮這樣的世界唯一的巨型文物而言,所缺失的依舊是太多了點。

《中國科學報》:在你看來,現在故宮在維修上,步子邁得比較大?

王勁韬:對。從總體上講故宮大修是不錯的,而且是勢在必行,但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具體的方式需要討論的,是不是有必要全部覆蓋成“新”的?

另外,現在有限的文物保護資金往往更願意向重建項目傾斜,如重建福宮等。但那些長年需要小修小補的,維持故宮必備的日常維修經費是捉襟見肘的。以倦勤齋為例,為了修復它,花巨資並運用了世界最尖端的修復技術,雖說無可厚非,可如果日常維修跟得上,在它漏雨之初就得到及時修繕,它也不至於損毀到面目全非的地步,當然修復起來也就不用花這麼大的力氣了,甚至更原汁原味。這是我們國家在文物保護上的一個很大的悖論。

當然,故宮內部的古建修繕團隊是一直在持續維修的,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保存這個遺產,但這樣的保護對於幾百萬件浩如煙海的故宮文物來講遠遠不夠,真實的情況是大量的古跡文物在一天天消失、損失,這是很令人痛心的。

我作為社會的一員,也作為專業一個工作者,只是想說出我的親身體驗和親眼所見,沒有絲毫責難故宮的意思。

故宮頂著壓力堅持鎖住那些寶貝院子、花園,其初衷也是怕大容量的旅游給文物造成進一步的損壞。但另一方面,封閉管理,離開了社會廣泛監督,故宮自身的維修力量、技術以及對文物的責任感,能不能保證其足以承擔起這份責任?從最簡單的要求看,能否保證這些鎖閉庭院的日常跟蹤維護?至少,能不能及時把園中的雜草清除,把侵害建築的那些鳥糞、老鼠、白蟻及時清理干淨?如果這些庭院被以保護的名義,一鎖幾十年都沒人進去,房屋漏水多時卻無人知曉,甚至到了快散架的地步,都得不到基本的維修,這就不是保護文物,而成了霸占社會公共資源,卻不能盡到主管部門應盡的職責,這就與文物保護的初衷相去太遠了。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當年中法大學搶購故宮“樣式雷”檔案的往事。夜復一夜,那些“守衛”故宮的民國士兵們幾乎都是拿清宮檔案、奏折這些頂級文物,一麻袋一麻袋拿來生火取暖的。那些粗魯士兵究竟毀掉了多少文字歷史,建築藝術模型,我們已無從知曉,但僅從現存國家圖書館的、由當年的中法大學賤買回來得以保存的資料,就足以看出當年的資料之豐富,當年的建築模型之精湛!

顯然,這些是故宮靠一己之力,是一個很難做好也很難完成的任務,更是故宮自身難以承擔的責任。我提的最多的還是關注。真正的保護是要讓大家都能看到,讓全社會有渠道去關心它,讓它的保護與管理工作真正透明。

全中國最偉大的瑰寶就在這僅僅70公頃的地上了,全世界范圍,就這麼一座原汁原味的、大規模的古代宮殿建築群。不保護好它,怎麼向後人交代?

中國古典園林:

給今天留下的是生活方式之美

《中國科學報》:你多次提到原汁原味,我們現在更多知道的是蘇州園林,難道從蘇州園林看不到原汁原味嗎?

王勁韬:兩者是不可比的。蘇州現存的園林,無論是拙政園還是網師園,准確地說應該是同治、光緒時代之後的,所以它們實質上不能算是很古老的園林,准確地說是近代園林。

寧壽宮花園在很多向量上權衡,都要遠遠高於今日作為旅游熱點的、大眾熟知的蘇州園林。我當然並不是在否認江南園林的價值。這僅僅是從物質環境的真實性,或者說從文物的實際價值方面來看,現在被老百姓抬得很高的蘇州花園,它們作為物質實體,作為文物,以及作為造園工藝技術載體,在許多方面與故宮的寧壽宮花園是有差距的。

現存的所謂蘇州四大名園,幾乎每一件木構建築,都是建國初期,從蘇州附近的郊區農村(太湖東山)現存的木構建築中拿來再組裝的。主持這項工作的是當時蘇州園林局的老局長、老革命汪星伯先生。順便提一句,他就清華大學教授、建築大理論家汪坦的父親。那次維修得到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園林中大到一付梁架、幾根柱子,小到一個屏風、隔扇、窗棂,還有大量的晚清、民國的家具,大多來源於民居建築。應該說這種修復是當時所能采取的最好的辦法。但不能因為這種類似“天衣無縫”的修復,就讓我們忘了它的真實性和歷史的嚴肅性。即便是在蘇州園林登上世界文化遺產殿堂的今天,我們依然有義務正確對待蘇州園林。

說這個,其實是想說園林的價值並非只有物質上的。寧壽宮花園及江南蘇杭等地的園林,更多是在提醒我們已然喪失的、那些屬於過去文人的、可貴的造園情趣與境界。

我想說,現在的人真是太浮躁了,基本沒有時間去品味、去感受往日文人的那種心境,以及欣賞風景的那份悠然淡定。想想現在,有誰還能有機會,半夜到蘇州園林看一眼,甚至去住上一夜,看看月夜之下的池塘和琅玕青竹?感受什麼叫“月到風來”?可以想象,多數人看到的蘇州園林和雜亂的菜市場沒什麼兩樣。

這是時代的差距,也是中國走向文化大國,走向真正富有的禮儀大國和真正的發達國家的重要一步。這屬於中國園林和中國文化復興的另一個重要命題,這裡我就不再贅述。

《中國科學報》:中國園林給今天能帶來什麼?

王勁韬:我接觸最多的問題是古典園林在當代的使用,即它的適用價值和現代意義。對於這種問題,我認為命題本身就很功利。照著這個思路,那請問,美國科學界為什麼花那麼多錢、不遺余力地研究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從功利的角度講,這對當代的美國又有什麼用?再者,中國學者為什麼要研究甲骨文?如此等等。

要了解中國園林在當代中國的使用價值,首先要回答的一個問題是,它有怎樣的參與者,當年生存的環境和空間還在不在?還有沒有那樣的空氣和養分支撐這樣的一種園林?這是很重要的問題。

有人說園林是皇族貴族的,與老百姓沒關系。事實上,古代造園的主體成分是很復雜的,既有帝王將相和很多貴族,也有普通文人、鄉紳、藝人、畫家,也有鹽商、府衙公署的辦事人員,甚至有很多商販,他們都造園。尤其是商販,他們出身低微,掙了錢就會想到風雅,自己干不了,就委托文化人,許多畫家因此有了生路,比如著名的“揚州八怪”,比如《園冶》的作者計成等。至少,從後期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園主體看,他們的構成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陽春白雪,個個都是天生的王侯將相。至少商儒合流,儒商一體的中國文化,在當今中國擁有很大的市場:這些人不僅存在,而且他們的思維正極大地左右著中國的人居環境建設。這是最需要明確看到的。但問題在於,支撐這些群體的、背後支撐的精神文化內容,在當代中國顯得嚴重缺失。

《中國科學報》:中國園林的精神如何進入當代建築中?

王勁韬:首先要了解三件事。第一是古典園林到底是什麼?第二,我們究竟要以怎麼樣的生活方式去對待中國園林?這是屬於精神層面的,或者說為什麼園林是因為人而存在。就像孟兆祯院士曾經說的,“景物因人成勝概”。這是中國園林區別於西方或其他國家園林最重要的特征。即我們應以怎樣的心態對待古代園林及園中生活。第三是園林有什麼,為什麼說園林是情趣之地?

今天的園林對於當代人居環境或者城市建設的理論與實踐而言,最大的一個悖論就是它所謂的“封閉性”“私有性”和“貴族性”。很多人認為古代園林的小尺度,封閉性與當代景觀要求的大眾性、開放性、大尺度之間有著明顯的矛盾,表面上看,這是不錯的,確實有這個問題。

但細究之下,我們會發現,應當質疑的不是古典園林本身,而是我們目前與當時的生活方式究竟有多大。

以泰禾·北京院子、運河岸上的院子等項目為例,這些高檔的、以中國古典園林為號召的樓盤,它們的業主算不算貴族?至少是廣義上的。他們的文化層次是否夠得上文人的標准?究竟和古代文人有多大區別?毫無疑問,差距在人本身,而非物質環境。

應該說,當代中國首先缺乏的不是環境,更不是投資,而是與高雅的中國文人花園環境相匹配的業主。換句話說,現在有錢造一座好園子的,往往是那些欣賞不了園子的人。這是真正的悖論。要產生出一代有錢、有閒、有素養情趣的,真正屬於中國式花園的稱職的業主,尚需時日。但一定是為期不遠了。

將來中國最好的別墅、一流的地產,肯定離不開中國園林的滋潤。離開了中國園林,中國拿不出第一流的院子,現在做的比較好的項目,就是在這方面定位准了,即真正看准了今天的生活方式(當代人所追求的生活理想)與古人環境的相通之處。

或許,貴族與大眾真正的差別不在於他們的外在身份和服飾,或者住什麼樣的房子,更多在於精神層面。陶淵明住在小茅廬裡,也可以把此看成一流的文人花園,還為此寫了很多詩。反之,僅有豪華的園林環境,沒有與之相配的主人,這僅僅就是一座園林,算不上中國園林。

從這個角度看,在古代園林復興或仿造的過程中,如果只是純粹地追求物質環境上的相似,比如用過去的材料、過去的形式,去做個月洞門、花瓶窗、吳王靠之類的假玩意兒,不僅顯得幼稚、不合時宜,簡直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那是完全不能體現古典文人精神的。

我的意見是,離開了情趣,沒有中國園林可言。時至今日,依然究於古人園子裡那些固定的套路與所謂構成,真的是有點南轅北轍了。離開了對古代文人高雅心境的理解與追慕,單純模仿其僅存的園林物質性空間,是卑微可笑的刻舟求劍,不僅俗不可耐,也無任何發展前景可言的!

如果你僅僅是欣賞這些院子的豪華,忘記了去體會這園子的內涵與修養,那請先放下我們津津樂道的、假古董式的形態模仿,想一想,古人那份心向往之的環境,傳到我們手裡,是不是真的被誤讀,被糟蹋了?而在我們還沒能充分理解古人境界時,就匆匆忙忙地把這悠久歷史的文化瑰寶歸於糟粕之列,甚至在國際景觀大舞台上,奴顏婢膝地謾罵中國園林,把它形容成“老太太的裹腳布”(這句話本身也是拾人牙慧),是否也顯出我們當代景觀理論界某些掩飾不住的功利,無知與淺薄?

《中國科學報》: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更注重中國園林裡發生了什麼,並非在意現在有什麼?

王勁韬:是這個意思。我們要先區別兩個概念,一個經典園林,一個是古典園林,英文裡兩個詞相近但有區別(Classic Garden,Classical Garden)。

古典園林是有關某一個時代的,具體而言,指古典時代的中國園林,比如宋代或明代的園林等等。

經典毋寧是一種文化方式和精神層面的再現,比如說文人的個性、追求、獨特的交往方式和修養表現得方式等等。比如宋代的園林,離開了司馬光、蘇東坡,離開了南宗畫、功夫茶,離開禅宗的滋潤,離開這幾樣,一座宋園,也就無甚可談了。這就叫經典。

從這個角度來看,拙政園給我們的印象是什麼呢?既可以說是遠香堂(明若墅堂)、“小滄浪”這樣的物質環境,也可以是《愛蓮說》,是周敦頤,是文征明,甚至是屈原,是《魚父》這樣的文學化場景再現和它的審美意味的延伸,而且顯然後者更具普遍意義,且更持久。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那麼看重拙政園,雖然它的物質主體大多是解放後再造的(除了一座小橋,一兩塊基石,拙政園沒有其他東西是乾隆時代以前的舊物),拙政園真正的價值體現在哪裡?因為這個地方曾是柳如是、錢謙益住過的;蘇州園子別看有山有水,但真正的魅力還在於有書,有書卷氣。袁枚在這裡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叫“人生只合君家(園林)住,借得青山又借書”,這才是拙政園。

離開了文人修養、文人精神層面的追求,那麼私家園林留下的僅僅是亭台樓閣,又算什麼呢?它的工藝顯然不如北方的皇家園林好,環境亦不過如此。再說明確一點,在歐洲的一些小城裡,花不到100萬歐元就能買1000多平米的院子和四五百平米的房子(相當於在中國一線城市買一套50平米的房子的價錢!),裡面有花園、泳池,有各樣的華麗與便捷。但它的價值,終究沒有辦法和同樣面積的拙政園相比(此處面積指拙政園原來的中園部分)。

可以看出,精神層面的符號相當重要,其意義大過物質本體。這就是我們說的園林繼承問題,如何繼承我們的園林精神,如何體會我們的園林文化,不僅僅是考察物質,而是需要讓人們知道這個園子裡發生了什麼,園子裡所標榜是什麼。有的時候用一幅對聯或者一句話去講這個園林,可能大家對它的認可度會更高,記住它的可能性會更大,或者甚至與它發生共鳴、同感,這是真正的愛上園林。

中國古典園林傳遞到今天的,也許並僅僅不在於一種空間的模式語言,或者某些固定的形貌搭配。從某種意義上講,即使我們用混凝土鋼結構,也完全可以造一座原汁原味的古典中國園林,這點我是相信的。

《中國科學報》:這種精神層面的符號具體是指什麼?

王勁韬:古典園林給今天留下的是生活方式之美。應該多從文化和精神層面上去討論,這在今天是有斷層的。今天很少有人會願意花時間,去體會園林帶來的生活方式與情趣之美。事實上,園林體現的根本上是一種優雅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心態。

園林大師陳從周曾說,園林應該是一壺酒,一首詩,一幅畫,一首昆曲。當代中國園林文化評論家王受之也曾說,一流的地產和一流的園林有一個共通性,即傳承了一種美好的生活方式。對今天而言,中國園林是對使用者生活方式之美的發掘與認同,與繼承。

這些古老的園林,在當代起到的作用是楷模。但這種楷模並不僅限於物質形態上,更像一首詩,雖不能指明一個空間的真實情況,但一定提供了想象的空間。

我認為中國園林應該落實到一個非常完美的形態以及高度修養的文人世界裡。而這裡的文人不應該被片面地理解為文化人,其實包括任何有情趣的人。我始終認為,中國園林第一特征就是情趣,離開了情趣之說,中國園林一定是大大遜色的。

如果僅就單純的空間美去評斷,中國現存的許多園林在景點構造的機巧完美程度上,遠不如日本同類型的園林。但毫無疑問,中國園林更能夠代表一個時代的文化,更現代博大精深,因而也更有魅力!為什麼?說到底,園林終究是精神上的一種存在。用笛卡爾的邏輯看,離開中國文人特有的精神追求,中國園林於今日中國人而言,幾乎是不復存在的,最多是被墮化為一種純粹形式上的東西而已,這是我們不願看到的。

只有在很多人認可這樣一種園林生活方式時(而非物質形態),中國園林才能在當代完整、完美的復興。完整包括文化物質上的全面復興,完美是指從文化層面上诠釋了這一環境在當代存在理由。這是真正從精神與文化認同層面的一種突破。

《中國科學報》:普通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用到中國園林的精神?

王勁韬:一個大富豪,家裡有一個大院子,卻從沒有覺得自己家很美,那麼,這片美景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這就是王子敬(王獻之)跑到人家顧辟疆的花園裡“指麾好惡,旁若無人”,這就是白居易動不動就說“江山本來無定主”,因為“大抵山屬愛山人”。這就是蘇東坡所說的無盡藏的精神世界。貴有天下的康熙、乾隆與貶官天涯、身無長物的蘇東坡都對清風明月有同樣的占有,而且窮人蘇東坡的解釋令兩代皇帝欣慕不已,心向往之。

這就是中國園林的精神。在這個意義上,奢如金谷,簡如獨樂;大如清漪,小若芥子,其審美意趣和價值是同等的。這是我們今人在住進豪華別院,在揪心於一亭台、一方塘與古人花園的形似之前,真正要考慮再三的。在沒有人文精神的引導下,住進泰禾院子和住在其他園子裡,又能有什麼不同呢?只要感悟到,美麗的西湖歸不歸你家有多重要?美麗的山,只要你愛它,能與之親近,移情,相互交融,那這份美景就獨獨屬於你。這就是“聞木樨香”“無盡藏”這些題匾真正要告訴我們的。

再說個例子,拙政園外有個北寺塔,明明在園子外面,但拍照片都能把它拍進去,這個景借的非常好,很巧,很貼切,與園子裡的風景完全融為一體了,那麼,這塔在園裡還是園外,又有什麼區別呢?這是古代園林對當代人居環境的一個啟迪。

更明確地說,不要以為租個小房子就沒有情趣,當你有文人的精致、閒雅,同樣可以把自己家變成一個只有10 平米的拙政園,或者半畝園、芥子園。方寸之間,要的是情趣,與排場無關。這是中國人的特質。只要有那份園林心境,在一塊不大的土地上,甚至是在混凝土中,也能造出好園林。反之,造了一大堆的磚瓦房子,那也不是中國園林。

《中國科學報》:對普通大眾來說,如何讀懂中國園林,或者說中國傳統園林文化該如何普及?

王勁韬:園林的意境不應該是空洞的詞匯,也不是現代符號學所能概括,毋寧是一系列的文化動因、文化體系認知的結果。最終要讓大家讀懂它,也能與之平等交流,這是我們普及園林藝術,並試圖讓現代人愛上古代園林的重要動因。

這一點不提高,那麼,古人的園子即使再美,也與現代無緣。恰如今天的蘇州園林,那只是個觀光的地方,很多人到那裡,只是花上半小時,拍上幾張到此一游照,就算是“體驗”了,這樣的“玩”法,實在是把好東西糟蹋了。

重要的是去體會古人的造園之心,古人造園是本著一顆山水之心,並不在乎這園子是在繁華的都市,還是在幽靜的深山裡,如計成所說的“鄰雖近俗,門掩無華”,用陶淵明的話說,就是“門雖設而常關”。意思很簡單,無論周邊多雜亂,當有一顆似水的心,恰如出污泥而不染的那支荷花。只要有這樣的一顆心,無論在哪兒,你都能把自己的環境打造成最美\最幽靜的園林。

另一方面還是文化及文化的認知問題。舉個例子,在去頤和園路上,有個環島,上有一個大牌坊,是慈禧建的。牌坊迎面是“含虛”,三個跨,猶如框景,對著昆明湖;牌坊背面是“罨秀”,“罨”即掩的意思。“含虛”說的是框景之中,煙波浩淼的昆明湖水,展開的是一幅平遠水墨畫;“罨秀”是寫山,西山框在背面,是山巒聳秀的屏障。四個字合成一句湖光山色,美麗京西。這樣的景,就不是簡單的三根柱子組成的空間了,而變成了一個山水大舞台,一個通向自然的窗口。其實,昆明湖不是全國最美的湖,頤和園吸引人是因為其綜合的人文環境和環境背後的深厚底蘊。

中國園林走向中國大眾,一個很重要的必由之路,是讓大眾親近、感悟古代文人的精神世界。不能單純地,就事論事地談論物質空間,更不要簡單套用現代空間研究的那種近乎貧瘠的語言系統,試圖去總結出幾種固定的“造園模式”,中國園林的變化方式,古人的想象能力其實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期。只有真正理解中國園林所蘊含的意境,大眾才有可能從認可這種古代獨特的人居環境,才會從心裡感悟到古人園林之善、之美。這才是中國園林真正走向興旺的那一天。

《中國科學報》:僅僅幾個字的匾額,就能表達出多種多樣的意境,這也是中國園林的特別之處吧?

王勁韬:是這樣的。山光水色,用幾付對聯、匾額,就把主人的平生志向,以及對世界的感悟全部融進去了。言簡意赅,不僅能表達主人的美好願望,還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許多中國園林的風景寓意都是由主人請客直接題寫在匾額之上,散在全園各處。理解這些點睛之題,也就理解了園林之美。

比如網師園,三道主要的門樓,各題一付額枋。第一道轎廳,寫的是“清能早達”。這裡是主人接待外客、官僚的地方。“清能”是當官的條件,即清廉、能干。這樣的人才能早早達到目標,“達”就是儒家說的達則濟天下、達到人生的理想。一個是途徑,一個是目標,四個字把主人的理想節操,甚至教誨都融在裡面了。同時,作為一家的門臉,這四個字也同時表現了主人的家風。

中間門樓的背後是正堂,是主人家客廳。題為“藻耀高翔”,意思是要家裡男孩子認真學習,努力寫出好字、好文章來,將來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孩子“藻耀”,則門庭“高翔”,代代“高翔”,同樣是言簡意赅,主題鮮明。

三門背後是繡樓,住的是家裡的女眷。額題“竹松承茂”,表達對子孫的美好願望。用松竹指代優秀的後代子孫。通過松樹樹皮引申到龍鱗,再引申到對後代的期望;竹子有新竹高於舊竹、夜夜拔節的自然特性,以此指代後代高於前輩,一代更比一代強;承茂是指承接住這個家族的榮耀,不要被福分壓跨了。同時,也把孔子所說的“如竹苞矣,如松茂矣”這層祝福也容在其中(《詩經·小雅·斯干》)。仔細品味,不難發現其中優雅的氛圍和濃濃情意。

總之,中國園林體現古代文人特有的人居理想,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詩意地棲居”。

《中國科學報》:有人認為,18世紀以前世界各國幾乎都有自己的園林,各種不同風格的園林形成了中國、西亞和古希臘三大體系,即東方園林體系、西亞園林體系、西歐園林體系,對此你的觀點是什麼?

王勁韬:我不認同世界園林三大體系的提法,因為這缺乏基本的歷史理論支撐。這種無厘頭的且經年日久的所謂“分類”,不僅造成學術的混亂,也給一代代考研的大學生、給未來的設計師帶來各種誤導。如果我今年考研,遇上這樣的填空,估計只有交白卷了。這是我們淺陋的園林歷史研究中,經常出現偽命題之一。

世界上曾經出現過的園林太豐富了,又何曾止於區區三類體系?這種結論不僅簡單粗暴,毫無歷史意識,而且這所謂的“分類”本身就是個漏洞百出的笑話。比如埃及園林何處去?早期兩河園林與後來的伊斯蘭園林如何區分?希臘、馬其頓園林與古波斯園林的交叉問題;西亞與伊斯蘭園林的概念重合與區別,乃至如何認識西班牙伊斯蘭園林,究竟該從屬於西亞,還是希臘?歐洲?等等,各種問題在這樣一個所謂“三大體系”中,都不可能有任何符合邏輯的解釋。

這是當代學術界的一個通病,即試圖以最淺薄的研究獲取最大的成果,其結果就是簡單無知的所謂“結論”滿天飛,我稱之功利主義浮躁病。

三大體系本身並不重要。我們要考慮的是,中國園林在當今世界園林史和國際園林文化史上的地位,這是一個大命題。這個問題上,對中國園林浮光掠影的研究與解說,乃至無歷史感、無原則的吹捧,都會在世界園林文化的學術領域成為別人的笑柄,對中國園林的世界地位及歷史價值也是一種損害。

《中國科學報》:你認為怎麼區別東西方園林?

王勁韬:中國園林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地域單元,為世界園林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於其他文化類型的園林和與之相適應的園林文化,這是中國園林為世界園林的百花之園作出的真正貢獻。

世界園林“體系”的劃分,綜合了地理單元,文化圈、交流歷史以及審美潮流、技術變遷等多種要素,從地理單元相對獨立性的角度看,中國古代園林是相對獨立於西方那種大融合,大交流的園林體系之外的一種獨特的園林形式。來源:科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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