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煙台很久了,每天的時間似乎都擠得滿滿的,我很驚奇於做煮婦的日子竟然比上班還要忙。從清晨睜眼的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忙乎——家要收拾,菜要買,飯要做,一大堆手作材料等著去弄,還有許多,許多。這讓我可以很踏實,很從容地享受著生活。
上午,等孩子出門上學後,拎著相機,向海邊市場走去。天很藍,路很寬,北方的春天來得較晚,路邊大樹尚未發芽。這些樹們在家鄉沒見過,是我所喜歡的樣式。隆冬季節,樹葉落盡,剩下光光的枝丫,掛著干枯的果實,就那麼線條優美的在藍天下舒展著。有些個大樹叉上支著一個大鳥巢,從老遠就能看見這個黑乎乎的點。有了這個點,樹看上去立馬就生動活潑起來了,像極書刊上的線描插圖畫。陽光越過高高的樓房,將樹梢部分照亮,光影斑駁,令我深深迷戀,我癡迷於這樣的光影變幻,恨不得把它們統統裝進自己的相機。
穿過熙熙攘攘的海邊市場,就到達了一個小風景區。北方的冬天,冷而干燥,盡管有太陽當頭照著,海風還是吹得你手腳冰涼,所以這個時候海是沒啥看頭的。不過眼前這片風景區可就不同了,大概這是最能展示煙台一部分歷史風格的地方吧,而這也是煙台這個城市之所以迷人的原因之一—歷史與現代並存。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除非購物,旅游的最佳方式就是去那些有歷史的城市住上一段時間,細細地、從容地品味那些殘存古老的印記,而不是走馬觀花亂看一氣,除了把眼睛堵塞住之外,一無所獲。所有的大城市其實都是一樣的面目,城市的飛速發展正在令它們日趨喪失自己的個性。無論這裡或是那裡,北京還是撫州,上海抑或紐約都在朝一個模式行進,建築風格一致,無非是樓高樓矮,廣場大小不同而已,世界在日漸的變成一個地球村,這就是我們自嘲的要與國際接軌吧。在這樣的城市夾縫裡苟延殘喘的,也就剩了眼下被官方為了各種不同目的而明文保護下來的歷史遺跡。
煙台山景區在當地人看來,也許不值一提,這就好比若干年前,北京的一位土生土長的中年人士告訴過我,這輩子自己從未游覽過長城故宮,也沒起過游覽的念頭——因為已經熟悉到可以視若無睹的境地了。而對於我這個外來者來說,歷史才是我急切想要探尋的城市內容。悠游在這方巷弄裡,城市的前世今生穿過時空隧道,漸漸清晰浮現眼前,不偏也不倚,不卑也不亢。站在時光的門檻上,我們就這樣默然對視著,城市裡的那份喧囂和浮躁便在這樣的對視中紛紛退卻。
這片風景區面朝大海,殘留著很多商行和各國列強的舊建築,曾經應該算是舊煙台的富人區吧。和所有的景區一樣,它也是偽古建和真舊居摻雜並存著,淹沒在周邊林立的高樓中,顯得渺小逼蹙(這多少讓人有點沮喪),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對舊時光的緬懷和敬意。通過辨識建築磚牆上的銘文牌,很容易就能把仿建和古建區分開。抖落塵埃,時光的鏡像逐一在我面前展開,每一棟建築都有它們獨到的風格,以歐式為主——德國人的舊郵局結實板正,如同他們聞名於世的機械制造;挪威人的領事館舊址透著點兒浪漫,不知怎麼忽然就讓我聯想到類似挪威森林這樣一些漫無邊際的東西; 門檐、老虎窗、小陽台,從曲線流暢的屋頂裝飾到色彩暗啞的紅磚牆,無不優雅迷人。奇怪的是即便是中國人開的商行,建築的風格也仍以西式為主。這令我啞然失笑,撇開歷史的恥辱因素,這樣的與國際接軌倒是讓我驚服於先人們的遠見。如今大部分舊居裡仍然住著居民,臨街開著琳琅滿目的商鋪,擇一家舊居對過的咖啡館坐著,在初春的暖陽下,手捧一杯香濃咖啡,面對這些無聲的建築,打發掉一段悠閒的時光,該是多麼惬意美好啊。建築和所有的其他的物質不同在於,它承載著太多的故事,各式的人物在其中進出,各式的生活輪番上演,或悲或喜。難得的是,歷盡滄桑後,它依舊這樣靜靜立在陽光下,讓我們在某個時光的交匯點上與歷史神奇的重逢。
煙台山上,百年燈塔近在咫尺,它曾經且仍將繼續為海上迷航的人們指引方向,這其中也包括了舊居的主人。穿越時光的喧囂,我們這些迷失在都市叢林裡的人,是否能找到像它那樣,指引心靈前行的燈塔呢?光影流轉間,樹枝縱橫交錯的影子投射在一些建築上,讓人疑幻疑真,仿佛這些油漆剝啄的大門裡還住著它們舊時的主人,他們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生活,品位高尚的人。盡管明知道木門裡或是敞開的百葉窗裡出現的人一去不返,哪怕是此時的我也與彼時的我不盡相同,但這有何關系呢?時光留給我們的吉光片羽,總會在某一個時刻以某種方式打動某人的心。我們在歲月裡雕琢著時光,同時也在任由時光的雕琢。若干年以後,我們還能留下什麼讓人緬懷?或者只是一地塵土?至少我願意,在剩下的日子裡,用我拙劣的筆、蹩腳的攝影留下一段關於時光的記錄。
回家的時候,依舊是要穿過熙熙攘攘的海邊市場。有一家攤子在賣盆花,嬌嫩的花兒在陽光下熱烈綻放,鮮艷欲滴。它們開得是如此用心,展現著平凡而又精彩的美好時光,一如那些舊建築。我挑了一盆,牢牢抱在手裡,輕快地走在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