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銀坊是古鎮老街小路廊一景。
打銀匠是一種很古老的行業了。古鎮什麼時候開始有打銀匠,無可查考。想來這是很久遠的事了。所謂打銀匠,就是把銀元制成各種銀器的那種人。從我記事的時候,古鎮似乎就只有這麼一個銀匠,一家打銀坊。
小路廊是老街地標建築之一,上街、下街,就以小路廊為界。街面正中鋪著一米見方的石板,兩側有規則地甃著溪卵石子,石板、卵石子被先人們的足跡磨得光滑,即使是雨天,也不會太泥濘;兩邊的房子都是木結構二層磚瓦房,臨街一面的兩層屋檐都伸出一米許,下邊可以躲雨,可以行走,即使沒有帶雨傘上街,也不會太狼狽;南北兩面一溜店鋪,也算得上鱗次栉比,鄉村日常生活所需基本上都可以買到,若是到了市日,人們會沿街擺出許多當地特產,比如各樣海產干貨,也可以用“琳琅滿目”去形容,石板殿、小路廊、華戲棚、趙老爺殿等是老街幾個“熱鬧”集中地。
可是在小時候,我們還是很少光顧小路廊,因為那裡有打銀坊,“打銀坊”與“打人方”在古鎮的方言是同音,我們似懂非懂,以為“打銀坊”就是打人的地方,走到小路廊都不敢去那個地方,有時不得已,只好低頭快速走過。
打銀坊離路廊不遠,對面是道蔣的火燒餅店,打銀坊門面很小,只有一間。
銀匠姓應,名仁方,古鎮人均稱他為“打銀方” 姓應在古鎮是很少的姓,據說是從城裡來的,小路廊的那間門面是他的祖業,為了不使祖業的流失,應銀匠便從城裡來古鎮定居。
跨進打銀坊的門坎,老是見應銀匠成天用一根吹管吹火打銀簪子、銀镯子,或用小錾子錾銀器上的花紋,這些在應銀匠的眼裡都是一般的銀器,是粗放工藝品。銀蘋果、銀壽桃那才是上品,色彩和形狀與真的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體積少了些。
應銀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一根吹管吹火打銀的吹氣那可是絕活,一口氣不間斷可以吹半小時,據說他做學徒的時候是這樣練成的:拿一口碗,盛滿水,再拿起用一根吹管,對著水吹,要求把碗水吹開見碗底,鼻孔進氣嘴巴吐氣,連續十分鐘以上。如果用現代的測肺活量的儀器,測銀匠的肺活量肯定是無窮大。
古鎮裡的人都說應銀匠手藝好,為人又親和。可是在我孩提時的記憶裡,年過五旬的應老銀匠即便是口碑好,生意卻還是一天不如一天。過去的時候,鎮裡的人無論貧富,總要打上幾件銀飾戴戴,這是古鎮的習俗。嬰兒出生要掛上同心鎖,姑娘出嫁要插根銀簪,老奶奶六十大壽,兒孫還要托銀匠新打一對銀耳環、有錢的要送銀蘋果、銀壽桃。可是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不同啦,“文革”“破四舊”銀飾便是其中革命對象的一種,小青年們都學著“解放軍”、“紅衛兵”的模樣打扮自己,洗腦自己,誰還想得起老銀匠的銀飾。應銀匠這祖上傳下來的手藝, 斷在他自己手上也實在是無奈。
抗戰期間,應銀匠妻子到海門看望姊妹時,正值日本人的飛機在海門狂轟濫炸,應銀匠妻子也隨逃難的民眾躲到一艘客船上,漂到重慶,無法返鄉,後來在一名國軍的連長收留下,就定居在重慶。銀匠也沒有再娶,身邊只有一個兒子,兒子在成家不久也離開人世,留下一個孫子,有孫母未去。在同年的孩子還只知道抓泥鳅、做游戲的時候,銀匠的孫子已經把家務全撐了起來。開門掃地、撣塵抹桌,事事都做得很精到。
一九八五年銀匠的孫子去當兵,在重慶找到了奶奶,總算圓了前輩的夢。
回憶那老街的故人往事,雖然彌漫著幾分蒼涼,但是時間會告訴過去,痛苦也能告別回憶。粗茶淡飯,榮辱不沾,平平淡淡的悠然人生恩怨得失,付之一笑。把滄桑留在心底 ,讓深切傷痛沉澱為平靜而豐富生活內涵,蓦然回首的是人生旅途淺淺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