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辛不苦,樂在其中”
前後15次來山西,探訪400多處山西木結構古建築;寫了百余篇圖文並茂關於山西古建保護現狀的博文,博客訪問量達66萬;他將山西古建保護的話題推到風口浪尖之上,他就是民間古建愛好者唐大華。
2014年3月16日,《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拯救古建公益金》的公益項目正式設立,唐大華將以拯救山西木建築古建起步,逐步實現他保護古建的理想。
媒體的助推,也曾讓唐大華被各種質疑和非議萦繞,但他都不予置理,只專心做事。“古建公益金”設立次日,他給本報記者闡述了兩點:第一,修繕的必須是沒有任何旅游開發價值的古建;第二,最好是位於偏僻鄉野的古建築。“將維修古建所需的保護基金交給當地文管單位,我們只監督基金的使用情況。”這項文保基金歸屬於知名記者鄧飛公益基金麾下的一項鄉村公益基金,唐大華說他會盡量做好。
2014年3月,我省出台了認領古建,允許民間資金參與文保建設的相關法規。唐大華的古建保護之旅,成為該法規一個絕佳的注釋。那麼,是什麼讓唐大華走上了尋訪山西古建之旅?
走進古建“朝聖地”
唐大華說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每當走在尋訪的荒野中,他的心是激動而興奮的,“端詳每一座殘存的古建,端詳各件木結構,我眼裡都會浮現出一部跌宕的故事。”古建探訪給他的快樂,近乎探險,也是他的人生興趣所在。
唐大華是山東德州人,經營著一個IT公司,“足夠這麼多年支撐起我的文保旅途夢”。
“山西的古建築非常多,地面現存古建就有2.8萬處,文物三普做得很到位,大多數古建都納入進去了。也正因為山西古建多,起點高,有時一個古院或者一間房就‘普’不進去,而這些東西如果放在其他省市,都是非常好的文物。比如我們山東某縣,18處文保,連遺址都沒有。”唐大華對山西古建的十分喜愛,得益於他多年來的行走和領悟。
2010年,唐大華背起行囊,走進了山西。
在這之前,他對古建的認識僅僅源於一本著名古建專家羅哲文先生撰寫的青少年文物普及叢書——《中國古塔》。也屬機緣巧合,此後閱書萬卷,他卻獨愛高中時期閱讀的此書中儀態萬千的古塔。人一旦對一件東西感了興趣,有時是固執而沒有道理的。
2006年始,他跑遍了山東的古塔古建,仍意猶未盡,“很多古塔上有仿木枓栱塔檐,通過這些枓栱的結構形式能判斷古塔的年代,但是那時看不懂,必須要學習我國早期的大木作知識。”而後,唐大華翻讀梁思成、劉敦桢的考古書籍,深入研讀《中國建築史》、《中國古代建築史》,隨即開始用文物學的視野來審視古建。“然而,書中一些重要的建築結構,我如讀天書,山東早期大木作稀少,周圍找不到可參考的實物。”
而在太行山之西的山西,卻擁有全國四分之三的早期木結構古建築。山西,這個看起來不西不東像古董的地方,在眾考古愛好者眼中,不啻於一座綴滿珍寶的朝聖地。
2010年8月初,唐大華目光灼灼地行走在五台縣南禅寺、忻州佛光寺之間。彼時,目標主要是塔,各種塔在他的鏡頭前,或昂首翹望盡展雄姿,或苟延殘喘刻滿滄桑。此行,他在寺中以及密林中,找到了11座各時代的古塔。
他的博客名為“愛塔傳奇”,有博友看到他拍攝的其中一張照片驚歎:“那座是唐會昌四年的塔,在中國佛教史上最大劫難的‘會昌法難’期間,這塔能夠建立並保存下來,真是奇跡。”
唐大華亦認為,正是自己的足跡,為這種奇跡創造了可能,創造了發現的樂趣。
在山西,他先後拜訪了晉祠、應縣木塔等地。正是一場大雨,讓唐大華走上了拯救山西古建之旅,“2010年8月21日,太原中雨,查詢天氣預報知道全省除長治多雲外都在下雨,臨時決定改道長治。”
次日,他按圖索骥,臨時尋訪晉城高平市清化寺。清化寺屬省文保,清化寺下寺創建於唐代,元明有重修。這處古廟,唐大華先後四次探訪,直到今日,仍因資金短缺,沒能得以完全修繕。“當時,三佛殿七佛殿多座大殿坍塌,此前我雖訪古數年,也見過一些失修古建,都是比較陳舊的,而坍塌如此慘烈的,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殘垣斷壁,讓唐大華心頭淒楚,萌生出一個想法,倘若能阻止古廟消亡,他一定盡力而為。
究竟有多少這樣的古建處境淒涼?他迫切地想知道,更想留住它們的身影,留住它們坍塌的腳步。就這樣,三年尋尋覓覓,一晃而過。
帶動公眾考古
盡管時間不知都去哪兒了,但唐大華著實做了很多實事。關注山西古建現狀,發動微博名人,呼吁拯救山西古建——三年中,有30多處古建得以搶救,9處徹底修好。
而有考古專家認為,唐大華更大的功績是普及文保概念,帶動了公眾考古,“他將山西古建失修的這塊傷疤,展示給了更多人,讓人在痛惜之中,對古建對文物這個名詞,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更迫切的保護欲望。”
襄垣南牙村周成王廟告急:元代建築,後檐屋頂大面積坍塌,清代風格的山門及兩廂坍塌嚴重;
長子布村玉皇廟告急:唐大華稱之謂“國之重寶”,前檐屋頂大面積塌落,後檐屋頂大面積塌落,梁架腐朽嚴重;
清徐縣徐溝城隍廟告急:東城隍,西文廟,結構保存比較完整,一段時間被當成糧庫用,地勢較低,整個建築就泡在水中……
告急聲中唐大華像一個屁股被自己點著火的人,一邊探訪,一邊焦慮地俯在電腦前寫下一篇篇告急的文字。2011年聖誕節,他寫《大木殇》,一寫就是47輯,都是說山西急需維修的古建築。
這些呼聲又撩起了讀者的興趣,網友紛紛匯集到他的博客微博中來。2012年夏,網友中的一些微博名人,發起了拯救山西古建的活動。一行人帶著若干記者駛進山西,該次活動聲勢浩大,加之媒體的輪番轟炸,山西的古建之美,古建之殇撼動了國人。
其後,在鄧飛等人的鼓勵號召下,唐大華開始籌集一個基金會,用來籌備文物的保護經費。
這個方案可行不可行?唐大華做過一個調研:“我直接見了七八個地方的文物局負責人,意在調查一下,我成立這個保護基金,政府歡迎不歡迎。情況表明,他們也是限於經費緊張無法保護,他們特別希望民間資金支持文物保護。”
2013年10月,是他第14次來山西。那次,他重訪了長治市長治縣北天河三官廟,這是座明清古建,現存一四合院,正殿明清風格,戲台、配殿清代風格。
“正殿後牆脫落,後檐柱倒塌,配殿大面積坍塌,正殿後檐滲漏較為嚴重,西側後檐柱倒塌,西縫大梁僅靠已變形的單磚外牆承托。”回到山東,他愈發急切,時刻惦念著那些篆刻進記憶中的古建,並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古建保護基金會手續的事情。
文保有時頗具蝴蝶效應,2014年2月,當地博友給他傳來一張拍攝的三官廟現況照片。村民們在唐大華的感召下,募集資金修繕了後檐牆,並在柱子下面加了磚柱,“暫時可以‘保命’。這也是我去尋訪的意義所在,更多的人認識到,古建是需要大家一起保護的。”
用生命去探訪
唐大華形容自己的探訪之路——“雖辛不苦,樂在其中”。很多木結構古建地處偏僻,距離最近的小村莊也有幾十公裡,方便面和火腿腸就是他的工作餐,中午湊合著吃幾口就接著拍攝記錄。
山西古建築以晉東南和晉中分布較多。一次,他在運城新绛縣尋訪了白台寺後,同行四人計劃翻越呂梁山去鄉寧縣探訪古建。“從稷山下高速爬山,到山頂下起了雨,天完全黑了,雨越下越大,濺起的水霧嚴重影響視線,走到晚上八點多,總算看到路邊一戶人家亮著燈,幾人將就著吃了點飯。繼續在山路上前行,霧越來越大,開著開著就開到了對面車道。半夜十二點多,一輛皮卡打著雙閃從後面上來,我趕緊發動車子跟在後面,借著前車微弱的燈光,凌晨兩點才走到鄉寧縣。”唐大華說,這簡直是在“用生命探訪”。
古建探究是唐大華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情,他時刻學習古建,也在時刻關注古建。他曾在山東、北京等地見到數十座從山西搬遷去的整體古建。唐大華拍取了照片,每到一處調查詢問。之後,在運城市萬榮縣裡望村,找到了一座被賣到山東郓城的清代戲台的原址。另一次探訪,他根據一處搬到廣東的山西戲台上的題記,找到了戲台原址——晉中市榆次區六台村。
六台村村民們一看照片,一眼就認出這就是他們被拆掉的古戲台。霎時,唐大華沒有往常尋訪的欣喜,而只有深徹入骨的寒意。他投訴到晉中文物局後,該村委會被文物部門責令將戲台追回,並罰款十萬元。“還會有多少這樣的珍貴古建被賣掉?或者是被歲月毀掉?當然,這或許也是間接保護的一種方式。”他這樣安慰自己。
抨擊不攻自破
“倒逼保護”,在面對媒體時,唐大華多次提到這個詞,包括此次采訪。
他先後13次帶領記者到山西長子布村玉皇廟,就為督促當地部門盡快修繕該處古建。“一次不修,我就帶第二次,再不修,我就帶記者去第三次。報紙出來後,我就將報紙郵寄給縣長,看你修不修。”每次重訪,發現上次探訪的古建愈發零落,唐大華就急得團團轉。他不明白,為何古建築眼看就要倒了,政府就是不著急。
幾年下來,玉皇廟已經搭起了雨棚,有了保護措施。與此同時,一些網友在網絡上攻擊唐大華:“古建維修都要經過復雜的手續審批辦理,唐大華所提及的文物都是早已列入保護項目的”“一個不懂古建的人對古建指手畫腳,給當地政府施壓,意欲何為”“民間資金助力古建保護,參與修繕本體更不是主要方向”“唐大華是假名”……
對此,唐大華表明不想做回應,他覺得一個人做事,做正確的事,隨別人去說吧。
他說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想趕快找經費維修山西那些瀕臨倒塌的古建築,“它們等得太久,已經等不及了……”唐大華在微博上提到,多處媒體報道過已經啟動修繕的古建築,三四年之後,仍未能動工,“如果是因為資金不足,那我更要加緊了。”
不可否認,很多古建築完全沒有維修的必要。唐大華說,展示這些破敗的古建,源於扎根於他心底的緊迫感,如果不保護,它們都將是這樣——長子縣中漳村仙翁廟,正殿位置剩下幾根石柱,晉東南金代建築特征,等級不低的六椽的歇山頂建築;長子縣陽魯村,一座金元時期的商湯廟,2010年原廟基被推平,原址建起了村民活動室;屯留王村崇福院,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宋金風格,2002年前,大殿失火倒塌。“越學習大木制,越能感受到那種蒼勁的美,我只有一個目的,這麼美的東西不能消失了,你得保護。到底保護沒有,就需要我深入鄉村不斷探訪。山西訪古,我都抽出一部分時間來回訪,我相信只有現場看到的施工措施,才是真正的搶救。”
民間文保“帶路黨”
山西是文物大省,現存古建築28027處,元代以前古建築占全國現存的80%。據統計,山西119個縣(市、區)的9000多處市縣級文保單位中,只有40多個縣(市、區)將文物保護經費納入了本級財政預算。
“經費的不足,是保護乏力的主要問題。而一些地方,百姓的出行還不方便,他們更需要一條暢通的路,究竟是修古建還是修路,這肯定是一個問題。”唐大華舉例,“我在山西一考古所有一位朋友,他和我叫苦,‘現在我們的經費都用去修古建了,很多頗有價值的考古都沒有錢了’。我也在不斷地反思,拯救古建的價值和意義何在。”
“文物保護是一個文化符號,這些木建築古建一把火可能就被燒掉了,比如香格裡拉,洪水可能也會將它沖毀。但我們可以保存一個最大的基數,給後代留得更久遠些,現在看沒有價值,或許這就是可持續發展的基礎。比如古城鎮,山西原本有很多,但只有平遙保存下來了,現在的平遙古城造福一方。”
唐大華最大的一個感觸是,2012年以前,很多山西人不知道身邊還有這樣的古建築,他們頻頻發出疑問:真的是這樣嗎?兩年多來,懷疑的人少了,參與的人多了。
2014年3月,《山西省社會力量參與古建築保護利用條例》實施,在全國率先試水社會力量參與古建築保護利用的模式,“擬通過減免稅收和開發利用等優惠政策,鼓勵、吸引社會資金進入文物保護領域,解決文保單位和尚未核定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未定性的古建築保護利用問題。”
這個條例的出台,讓原先諸多針對唐大華的攻擊,一下子失去了陣地,也讓唐大華看到了“古建新生”的希望。
多年來,盡管獲得了網友們以及山西文物部門一些朋友的幫助,但他的“拯救山西古建”的步伐依然維艱,他感謝鄧飛,是鄧飛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提供給他發展公益基金的辦公室。今年形勢轉好,他搬到了《國家人文歷史》為他提供的一個更好的辦公場所辦公。
“馬上行動,籌備資金,引進民間資金,保護山西古建。”唐大華強調,他只有一個名字,他將用這個名字,做山西文物保護民間力量的“帶路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