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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正定古建築調查紀略

日期:2016/12/15 1:19:22      編輯:中國古代建築
緒言

  今春四月正定之游,雖在兵荒馬亂之中,時間匆匆,但收獲卻意外的圓滿。除隆興寺及四塔這外,更有陽和樓及縣文廟兩處重要的發現,計攝影或測量的建築物十八處,詳細測量者六處,略測者五處,其余則只攝影而已。歸來整理,覺得材料太多,非時半載不辦,而且篇幅過大,非匯刊所能容,所以先作《紀略》,作為初步報告,所以稱《紀略》者,因記而不考故曰“紀”,紀而不詳故曰“略”。至於詳細報告,則將俟諸日後,作《中國營造學社專刊》第五、六兩集出版。

  二十二年八月思成志紀游“榆關變後還不見有什麼動靜,灤東形勢還不算緊張,要走還是趁這時候走,”朋友們總這樣說,所以我帶著繪圖生莫宗江和一個僕人,於四月十六日由前門西站出發,向正定去。平漢車本來就糟,七時十五分的平石通車更糟,加之以“戰時”情形之下,其糟更不可言。沿途接觸的都是些武裝同志,全車上買票的只有我們,其余都是用免票“因公”乘車的健兒們.車快要涿州,已經緩行,在鐵路的西邊五、六十米,忽見一堆若人注目的小建築物。圍牆之內在主要中線上;前面有聳起的塔,後面有高起的台基,上有出檐深遠歇山的正殿;兩山沒有清式通用的山花板,而有懸魚;塔之前有發券的三座門。我正在看得高興,車已開過了這一堆可愛的小建築,而在遠處突然顯出涿州的城牆,不到一分鐘,車已進站停住,窗前只是停在那裡的貨車和車上的軍需品。回程未得在此停留,回來後在《畿輔通志》卷一七九翻得“普壽寺在州東三裡,浮圖高十丈。……”又曰“一名清涼寺,在城東北三裡,地名北台,浮圖石台俱存,……中有萬歷時碑記,傳為宋太祖毓靈之所雲。”

  車過保定,下去了許多軍人,同時又上來了不少,其中有一位八十八師的下級軍官,我們自然免不了談些去年一二八的戰事。

  下午五時到正定,我和那位同座的軍官告別下車。為工作便利計,我們雇了車直接向東門內的大佛寺去。離開了車站兩三裡,穿過站前的村落,又走過田野,我們已來到小北門外,洋車拉下了干枯的護城河,又復拉上,然後入門。進城之後,依然是一樣的田野,並沒有絲毫都市模樣。車在不平的路上,穿過青綠的菜田,漸漸地走近人煙比較稠密的部分。這些時左邊已漸繁華,右邊仍是菜圃。在東(左)邊我們能看見遠處高大的綠色玻璃庑殿頂;東南極遠處有似了望台的高建築物。順著地平由左向右看(由東而南而西,)更有教堂的塔尖;八角表的塔(那是在照片裡已瞻仰過的天寧寺木塔);綠色玻璃屋頂;和四方形的開元寺磚塔。我因在進城後幾分鐘內所得到的印象,才恍然大悟正定城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是當時我卻不知在我眼前這一大片連接栉比屋捨之中,還蘊藏著許多寶貝。

  在正定的街市上穿過時最惹我注目的有三樣東西:一,每個大門內照壁上的小神龛,白灰的照壁,青磚的小龛,左右還有不到一尺長的紅紙對聯;壁前一株夾竹桃或楊柳,將清涼的疏影斜曬在壁上,家家如此,好似在表明家家照壁後都有無限清幽的境界。二,鼓鏡特高的柱礎;沿街兩旁都有走廊,廊柱下石礎上有八九寸高的鼓鏡,高略如柱徑;沿街鋪廊的柱礎都是如此,顯然是當地的特征。三,在鋪廊或住宅大門檐下,檐檩與檐枋之間,都不用北平所常見的墊板,而用三雜荷葉或荷花墊托,非常可愛。此外在東西大街兩旁的屋頂上,用磚砌成小墩,上面有遮過全街寬的涼棚架,令我想到他們夏天街上的清涼。

  在一架又一架涼棚架下穿行了許久,我左右顧看高起的鼓鏡和檩枋間的小墊塊,忽然已到了敕建隆興寺山門之前。車未停留,匆匆過去,一瞥間,我只看見山門檐下斗拱結構非常不順眼。車繞過了山門,向北順著一道很長的牆根走,牆上免不了是“黨權高於一切”,“三民主義……”一類的標語。我們終於被拉到一個門前放下,把門的兵用山西口音問我來做什麼。門上有陸軍某師某旅某團機關槍連的標識。我對他們說明我們的任務,候了片刻,得了連長允許,被引到方丈去。

 

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和尚出來招待我們,我告訴我們是來研究隆興寺建築的,並且表示願在此借住,他因方丈不在家,不能作主,請我們在客堂等候。到方丈純三回來,安排停當之後,我們就以方丈的東廂房做工作的根據地。但因正定府城之在,使我們住在城東的,要到西門發封電信都感到極不方便。在黃昏中,莫君與我開始我們初步的游覽。由方丈穿過關帝廟,來到慈氏閣的北面,我們已在正院的邊上;在這裡我才知道剛才進小北門時所見類似了望台式的高建築物,原來是純三方丈所重修的大悲閣。在須彌座上,砌起十丈多高的半圓拱龛,類似羅馬教堂宮苑中的大松球龛(NichofthePincCone),龛上更有三楹小殿,這時木匠正忙著在釘殿頂上的望板。在大悲閣前,有轉輪藏與慈氏閣兩座顯然相同的建築相對而立。我們先進慈氏閣看看內部的構架,下層向南的下檐已經全部毀壞,放入慘淡的暮色。殿內有彌勒佛立像,兩旁有羅漢。我們上樓,樓梯的最下幾級已沒有了,但好在還爬得上去。上層大部沒有地板,我們戰兢的看了一會兒,在幾不可見的蒼茫中,看出慈氏閣上檐斗拱沒有挑起的後尾,於是大失所望的下樓。我們越過院子,看了轉輪藏殿的下部,與顯然由別處搬來寄居的坦腹阿彌陀佛,不竟相對失笑,此後又憑吊了他背後破爛的轉倫藏,卻沒有上樓。

  慈氏閣轉輪藏殿之間,略南有戒壇,顯是盛清的形制。戒壇前面有一道小小的牌樓,形制甚為古勁。穿過牌樓門,龐大的摩尼殿整個橫在前面。天已墨黑,殿裡阻深,對面幾不見人,只聽到上面蝙蝠唧唧叫喚。在殿前我們向南望了六師殿的遺址,和山門的背面,然後加到方丈去晚齋。豆芽、菠菜,粉絲,豆腐,面,大餅,饅頭,窩窩頭,我們竟然為研究古建築而茹素,雖然一星期的齋戒,曾被葷濁的罐頭宣威火腿破了幾次。

  晚上純三方丈來談,說起前幾天燕京大學許地山,容希伯,顧颉剛諸先生的來游。我將由故宮摹得乾隆年間重修正定隆興寺圖與和尚看,感歎了行宮之變成天主教堂,並且得悉可貴的《隆興寺志》已於民國十八年寺產被沒收為國民黨黨部的失卻,現在已無法尋找校注〔一〕《隆興寺志》為乾隆十三年手抄本,解放後已找到,現存隆興寺保管所。

  第二天早六時,被寺裡鐘聲喚醒,昨日的疲乏頓然消失。這一天主要工作仍是將全寺詳游一遍,以定工作的方針。大悲閣的宋構已毀去什九,正由純三重修拱形龛,龛頂上工作紛壇,在下面測畫頗不便,所以我們盤恆一會兒,向轉輪藏殿去。大悲閣與藏殿之間,及大悲閣與慈氏閣之間,都有一座碑亭,完全是清式。轉輪藏前的阿彌陀佛依然笑臉相迎,於是繞到輪藏之後,初次登樓。越過沒有地板的梯台,再上大半沒有地板的樓上,發現藏殿上部的結構,有精巧的構架,與《營造法式》完全相同的斗拱,和許多許多精美奇特的構造,使我們高興到發狂。

  摩尼殿是隆興寺現在諸建築中最大最重要者。十字形的平面,每面有歇山向前,略似北平紫禁城角樓,這式樣是我們在宋畫裡所常見,而在遺建中尚未曾得到者。斗拱奇特:柱頭鋪作小而簡單;補間鋪作大而復雜,而且在正角內有四十五度的如意拱,都是後世所少見。殿內供釋迦及二菩薩,有阿難迦葉二尊者,並天王侍立。

  摩尼殿前有甬道,達大覺六師殿遺址,殿已坍塌,只剩一堆土邱,約高丈許。據說燕大諸先生將土邱發掘,曾得了些琉璃,惜未得見。土邱東偏有高約七尺武裝石坐像,雕刻粗劣,無美術價值,且時代也很晚,大概是清代遺物。這像本來已半身埋在土中,亦經他們掘出。由土邱南望,正見山門之背。山門已很破,一部分屋頂已見天。東西間內供有四天王,並不高明。山門宋式斗拱之間,還夾有清式平身科(補間鋪作),想為清代匠人重修時蛇足的增加,可謂極端愚蠢的表現。山門之北,左右有鐘樓鼓樓遺址,鐘樓的四根角柱石還矗立在土堆中,鐵鐘臥倒在地上。但在乾隆重修圖上,原來的鐘鼓樓並不在此。也許是後來移此,也許是乾隆時並沒有依圖修理,都有可疑。

寺的主要部分,如此看了一遍。次步工作便須將全城各處先游一周。依遺物之多少,分配工作的時間。稍息之後,我們帶了攝影機和速寫本出去“巡城”。我所知道的古建只有“四塔”和名勝一處--數百年來修葺多次的陽和樓。天寧寺木塔離大佛寺最近,所以我們就將它作第一個目標,然後再去看臨濟寺的青塔,廣惠寺的花塔,開元寺的磚塔。

  初夏天氣,炎熱已經迫人,我們順著東大街西走,約有兩裡來到寺前空地。空地比寺低窪許多。塔的周圍便是這空地和水塘,天寧寺全部僅存塔前小屋一院。塔前有明碑,一立一臥,字跡已不甚可辨。我勉強認讀碑文,但此文於塔的已往並未有所記述。我們只將塔基平面測繪而已。

  回到大街,過街南行,不到幾步,又看見田野。正定城大人稀,城市部分只沿著主要的十字街。臨濟寺的青塔,就在城東南部田野與住宅區相接處。青塔是四塔中之最小者,不似其他三塔之聳起,由形制上看來,也是其中之最新者。我們對青塔上的工作只是平面圖的測量,和幾張照片,不幸照片大部分走了光,只剩一張全影。

  我們走了許多路,天氣又熱,不竟覺渴,看路旁農人工作正忙,由井中提起一桶一桶的甘泉,決計過去就飲,但是因水裡滿是浮沉的微體,只得忍渴前行。

  青塔南約裡許,也在田野住宅邊上,立著奇特的花塔。原來的廣惠寺也是只余小殿三楹。且塔基部分破壞已甚。塔門已經堵塞,致我們不能入內參看。

  我們看完這三座塔後,便向南大街走。沿南大街北行,不久便被一座高大的建築物攔住去路。很高的磚台,上有七楹殿,額曰陽和樓,下有兩門洞,將街分左右,由台下穿過。全部的結構就象一座縮小的天安門。這就是《縣志》裡有多少篇重修記的名勝陽和樓;磚台之前有小小的關帝廟,廟前有台基和牌樓。陽和樓的斗拱,自下仰視,雖有如隆興寺的偉大,卻比明清式樣雄壯的多,雖然多少次重修,但仍得幸存原構,這是何等僥幸。我私下裡自語,“它是金元間的作品,殆無可疑,”但是這樣重要的作品,東西學者到過正定的全未提到,我又覺得奇怪。門是鎖著的,不得而入,看樓人也尋不到,徘瞻仰了些時,已近日中時分,我們只得向北回大佛寺去。在南大街上有好幾道石牌樓,都是紀念明太子太保梁夢龍的。中途在一個石牌樓下的茶館裡,竟打聽到看樓人的住處。開元寺俗稱磚塔寺。下午再到陽和樓時,順路先到此寺,才知現在是警察教練所。磚塔的平面是四方形,各層的高度也較平均,其形制顯然是四塔中最古者,但是磚石新整,為後世重修,實際上又是四塔中最新的一個。

  開元寺除塔而外,尚存一殿一鐘樓,而後者卻是我們意外的收獲。鐘樓的上層外檐已非原形,但是下檐的斗拱和內部的構架,赫然是宋初(或更古!)遺物。樓上的大鐘和地板上許多無頭造像,都是有趣的東西。這鐘樓現在顯然是警察的食堂。開元寺正殿卻是毫無趣味的清代作品。裡面站在大船上的佛像,更是俗不可耐。

  離開開元寺,我們還向陽和樓去。在樓下路東一個民家裡,尋到管理人。沿磚台東邊拾級而登,台上可以了望全城。台上有殿七楹,東西碑亭各一。殿身的梁拱斗拱,使我們心花怒放,知道這木構是宋式與明清式間緊要的過渡作品。這一下午的工作,就完全在平面和斗拱之測繪。

  回到寺裡,得到灤東緊急的新聞,似乎有第二天即刻回平之必要。雖然後來又得到緩和的消息,但是工作已不能十分的鎮定。原定兩星期工作的日程,趕緊縮短,同時等候更壞的消息,預備隨時回平。

  第三天游城北部,北門裡的崇因寺和北門外的真武廟。崇因寺是萬歷年間創建,我們對它並沒有多大的奢望。真武廟《縣志》稱始於宋元,但是現存者乃是當地的現代建築。正脊垂脊和博風頭上卻有點有趣的雕飾。

  回途到府文廟,現在的第七中學。在號房久候之後,蒙教務主任吳冶民先生領導參觀。我們初次由小北門內遠見的綠琉璃殿頂,原來就是大成殿,現在的“中山堂”;正脊雖短促,但柱高,斗拱小,出檐短,顯然是明末作品。前殿-圖書館-的斗拱卻若人注意,可惜殿內斗拱的後尾,被白灰頂棚所遮藏,不得見其底細;記得進門時,在牆上仿佛見有“教育要藝術化”的標語,不知是否就如此解法。殿前泮水池上的石橋,雕工雖不精細而古雅,大概也是明以前物。
由府文廟出來,我們來到縣政府,從前的正定府衙門。府衙門的大堂是一座龐大而無斗拱的古構,由規模上看來,或許也是明構。府衙門和文廟前的牌樓,都用一種類似“偷心”華拱的板塊代替斗拱,這個結構還是初次見到。府衙門之外,還有一座樓,現在改為民眾圖書館,形式頗為丑怪。在回寺途中,路過鎮台衙門,現在的七師附注,在門內看見一對精美絕倫的鐵獅,座上有元至正二十八年年號,和鑄鐵匠人的名姓。

  第三天的工作如此完結,我覺得我對正定的主要建築物已大略看過一次,預備翌晨從隆興寺起,做詳測工作。

  第四天棚匠已將轉輪藏殿所需要用的架子搭妥。以後兩天半一由早七時到晚八時,一完全在轉輪藏殿慈氏閣,摩尼殿三建築物上細測和攝影。其中雖有一天的大雷雨雹,晚上驟冷,用報紙輔助薄被之不足,工作卻還順利。這幾天之中,一面拼命趕著測量,在轉輪藏平梁叉手之間,或摩尼殿替木襻間之下,手按著兩三寸厚幾十年的積塵,量著材梁拱斗,一面心裡惦記著灤東危局,摧想北平被殘暴的鄰軍炸成焦土,結果是詳細之中仍多遺漏,不竟感歎“東亞和平之保護者”的厚賜。

  第六天的下午在隆興寺測量總平面,便匆匆將大佛寺做完。最後一天,重到陽和樓將梁架細量,以補前兩次所遺漏。余半日,我忽想到還有縣文廟不曾參看,不妨去碰碰運氣。

  縣文廟前牌樓上高懸著正定女子鄉村師范學校的匾額。我因記起前次在省立七中的久候,不敢再惹動號房,所以一直向裡走,以防時間上不必需的耗失,預備如果建築上沒有可注意的,便立刻回頭。走進大門,迎面的前殿便大令人失望;我差不多回頭不再前進了,忽想“即來之則看完之”比較是好態度,於是信步繞越前殿東邊進去。果然!好一座大成殿;雄壯古勁的五間,赫然現在眼前,正在雀躍高興的時候,覺得後面有人在我背上一拍,不竟失驚回首。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者,嚴重的向著我問來意,並且說這是女子學校其意若曰“你們青年男子,不宜越禮擅入”;經過解釋之後,他自通姓名,說乃是校校長,半信半疑的引導著我們“參觀;”我又解釋我們只要看大成殿,並不願參觀其他;因為時間短促,我們匆匆便開始測繪大成殿一現在的食堂-平面。校長起始耐性陪著,不久或許是感著枯燥,或許是看我們並無不軌行動,竟放心的回校長室去。可惜時間過短,斷面及梁架均不暇細測。完了之後,校長又引導我們看了幾座古碑,除一座元碑外,多是明物。我告訴他,這大成殿也許是正定全城最古的一座建築,請他保護不要擅改,以存原形。他當初的懷疑至是仿佛完全消失,還殷勤的送別我們。

  下午八時由大佛寺向車站出發,等夜半的平漢特別快。因為九點閉城的緣故,我們不得不早出城。到站等候。站上有整列的敞車,上面滿載著沒有炮的炮車,據說軍隊已開始向南撤退。全站的黑暗忽被滲白的水月電燈突破,幾分鐘後,我們便與正定告別北返。翌晨醒來,車已過長辛店了。

  紀古建築

  一、隆興寺(校注〔二〕隆興寺於1961年經國務院公布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編號89)。)

  隆興寺在正定縣東部,舊名龍興寺,俗稱大佛寺,是河北重要大伽藍之一(第一圖),寺之創建,可以追溯到隋開皇六年(公元586年),著名的成藏寺碑到如今還在大悲閣前直立著為這寺史做證據。但是現存的建築,最古者不過宋初。宋太祖因城西大悲寺大銅像被毀於契丹,所以在成內另鑄大鋼觀音像於龍興寺,建大悲閣。元明清間歷代修葺,康熙乾隆朝,更建僧捨,佛庵於兩旁,而在寺西建行宮。自康乾至今不過二百余年,後加的各部除現在的方丈外,差不多已全部毀壞,行宮也已變成天主教堂。唯有寺正中原來古構,尚得勉強保存。現在頹敗的隆興寺,只余山門,摩尼殿,戒壇,轉輪藏,慈氏閣,兩座碑亭,大悲閣及其左右聯建的集慶閣和御書樓,兩旁的僧捨,廊,和後面的藥師殿。山門與摩尼殿之間,原有大覺六師殿,現在只有一土邱;六師殿兩側的鐘鼓樓亦僅存遺址。戒壇是清建,其四周走廊,已被拆毀。大悲閣是全寺最重要的建築物,現大已破壞到不可收拾,而純三方丈已在須彌座上另建磚龛了。閣之原構。尚有少數的梁柱及斗拱可見,而東西兩壁的塑壁,尤為可貴罕有的古雕塑。

  甲摩尼殿

  寺中現存古構中,以摩尼殿為最大,最完整,最重要(第二,第三圖)。在戒壇之前,六師殿之後,它在寺中所占的位置-尤其是在六師殿已經坍塌之後,極為重要。

  平面闊七間,深七間;但側面當心間旁的兩次間,闊只及其他間之半;所以摩尼殿的平面是個近於正方的長方形。四面的正中都有抱廈。殿全部立在一個大台基上;台基之前更有月台。四面的抱廈是殿四面出入的孔道,除此以外,四面都是磚牆,並沒有窗牖,殿內所得些少的光線,都由上下兩檐下拱眼間放進。殿內有金柱內外兩圍,外圍之上承托上層檐,內圍之內包括的內糟九間是個大基壇,上供佛像;在壇之東西北三面,都有到頂的磚牆(第三圖)。

  斷面正中殿身五間,進深亦五間;但因其中兩間進深較淺,所以實際進深只及面闊之四間。內外金柱上都有斗拱,內金柱斗拱上承有五架梁(宋稱四椽伏,第四圖),長如正中三間的進深。梁架的結構較清式的輕巧,而各架交疊處的結構(第五圖),叉手,駝峰,襻間等等的分配,多與《營造法式》符合。內外金柱斗拱之上有雙步梁(宋稱乳,第六圖)。外金柱與檐柱間有下檐一周,即《法式》所稱副階。在四面正中都有歇山抱廈,為後世少見的結構法(第三圖)。

立面重檐歇山的殿身,四面加歇山抱廈,而抱廈卻以山面向著四面,這種的布局,我們平時除去北平故宮,紫禁城角樓外,只在宋畫裡見過;那種畫意的潇灑,古勁的莊嚴,的確令人起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尤其是在立體布局的觀點上,這摩尼殿重疊雄偉,可以算是藝臻極品,而在中國建築物裡也是別開生面。

  在無論那面,摩尼殿都有雄厚的牆,牆上並沒有窗子,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抱廈,光線之大部分,也由抱廈放入,上下兩層檐下,都有雄大的斗拱(第六,七,八,九,十圖)。我們若再細看,則見各面的檐柱,四角的都較居中的高,檐角的翹起線,在柱頭上的闌額,也很和諧的響應一下,《營造法式》所謂“角柱生起”,此是一實證(第七圖)。在薊縣獨樂寺及寶坻廣濟寺也有同樣的做法,惜去年研究時竟疏忽未特別加以注意,至今心中仍耿耿。

  斗拱摩尼殿斗拱雄大,分部疏朗(第六至第十圖)。上下兩檐都是單抄單昂偷心造-第一跳跳頭無橫拱。其最引人注意之點在補間鋪作之特別雄大-柱頭鋪作只有華拱與下昂伸出,而補間鋪作則有四十五度斜拱,如遼寧磚塔上所常見,清代所稱“如意斗拱”的做法(第六圖)。至於斗拱的高度,則約合柱高之半:而材高21厘米,寬15~16厘米不等,都是明清所不見的權衡。柱頭鋪作上及轉角鋪作上耍頭,亦斫成昂嘴形(第八圖),呈重昂之狀,大小亦相等。我們若以此與獨樂寺下檐的耍頭比較,或許可以假定摩尼殿比觀音閣更古,因為以兩者相較,觀音閣的弱小的耍頭,的確像是由這種大耍頭退化而成的。

  塑像壁畫內槽九間全是佛壇,高1米,上供釋迦及二菩薩,有阿葉迦難及二天王侍立,塑工並不見如何高妙(校注〔三〕二天王像,解放前已毀。)在內槽背壁之北面有山中的觀音,四周有龍虎獅象等猛獸,而觀音一足下垂,一足踞起的姿勢,和身段的結構,顯然是宋代原塑,雖然被後世塗改了不少,倒還保存一些本來面目(第十一圖)。殿內每一面壁上,都有壁畫,雖然也是經後世累次塗改重修,但有許多地方,較新的壁面剝脫後,原來的壁畫竟又隱約呈見(第十二,十三圖)。

  年代關於摩尼殿的紀錄,在《縣志》中竟無只字提到,頗令人詫異。寺內舊碑數十座,均未得細讀,一時不能說其確實年代。寺歷代經過修葺,尤其是在清康熙朝隆二期,工程浩大,現在脊桁上有“大清道光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卯時上梁重修”的三寸大字,大概是最後一次大規模修葺的紀錄;現在梁架最上部的木材,比別部分也新得許多,大概就是這次所換。據《縣志》卷十五載紹聖四年葛繁《真定府龍興寺大悲閣記》有“……太祖皇帝開寶二年…诏遣中使相地於龍興寺佛殿之北,將復建閣,……”之句;這佛殿若是指現在的摩尼殿言,則摩尼殿在開寶二年以前一定已經存在了。從形制上看來,摩尼殿至少也是北宋原構,當再搜尋較可靠的文獻做考證(校注〔四〕1978年摩尼殿大修時,於內槽闌額及斗拱構件上,多處發現墨書題記,證明摩尼殿建於北宋皇四年(公元1052年))。乙轉輪藏殿(校注〔五〕轉輪藏殿及慈氏閣二建築物,清代所加腰檐,於1954~1958年修理時,已被取消,外觀恢復宋代面貌。)

  在大悲閣之前,配置於東西兩側者為慈氏閣及轉輪藏殿(第十四圖),閣在東,藏殿在西。兩者外形頗相類似,但大小各有小差,而結構法,在平面的布置,梁架之結構,斗拱之配用,則完全不同。二者之中,轉輪藏殿之結構,尤為精巧,是木構建築之傑作。

  平面是個三間正方形,前面加有雨搭(第十六圖)。正方形之中略偏後,有徑約7米的轉輪藏(第二十七圖);藏旁兩中柱,因容不下安輪藏的地位,各向左右讓出,所以成一種特殊的平面配置。沿左右兩壁下,列羅漢十六尊。在輪藏之後,有梯沿西牆由北向南,可達上層。

  上層沒有雨搭,只是九間;四周有平坐;正中一間供佛像,像前地板上有孔,輪藏轉軸的頂由地板上伸出。

  斷面  轉輪藏殿梁架的結構,可以說是建築中罕有的珍品。下層因前面兩金柱之向左右移動,迫出由下檐斗拱彎曲向上與承重梁銜接的彎梁(第十七圖)。上層梁架因前後做法之不同,有大斜柱之應用(第十六及第十八圖),而大斜柱與下平槫下襻間相交接點,交代得清清楚楚,毫不免強,在梁架用法中是最上乘。此外各梁柱間交接處所用的角替,襻間,駝峰等等(第十九,二十圖),條理不紊,穿插緊湊,抑揚頓挫,適得其當,唯有聽大樂隊之奏名曲,能得到同樣的銳感。

立面由外表上看,藏殿和慈氏閣是相同的,都是三間正方,兩層的樓;下層前有雨塔;上層有平坐,重檐歇山造,兩山的山花板,是清代修葺時所加。二者唯一不同之點,只在上檐斗拱,若不仔細觀摩,不容易看出來。

  斗拱  平坐及下層斗拱,藏殿與閣都完全一樣。全部布置極為疏朗;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雜,梢間及山面皆只用一朵。下層為五鋪作計心單拱造(第二十三圖),向外出兩跳,第一跳跳頭只有瓜子拱(清式稱外拽瓜拱)而無慢拱(清式稱萬拱),第二跳令拱(清式稱廂拱)之上有替木,而不用明清常用的挑檐枋。雨搭斗拱(第二十一圖)為四鋪作單拱造,現在的令拱是清代修葺時所改造。平坐鋪作(第二十二圖)出三跳,單拱計心造,其特異之點在最外一跳跳頭無(校注〔九〕閣內佛像,只余彌勒(慈氏)立像,其余於解放前毀掉。)丁其他佛香閣及其中的四十二臂千手千眼觀音菩薩大銅像,其實是寺內最重要的建築及佛像。宋太祖開寶四年七月(公元971年)始建閣鑄像。像立在極大石須彌座上,《縣志》稱高73尺。閣面闊七間,深五間,前面另有雨搭。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惠演碑說是“拆卸九間講堂”蓋的。現在的閣已破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屋頂已完全坍塌,觀音像露天已數十年。但就現存的部分,還可以看見內部宋代原有的梁柱和斗拱,外部卻完全是清式。現住持純三和尚在須彌座上砌建磚龛,行將竣工(第四十二圖),他保存古藝術的熱忱,是很可佩服的。

  佛像高度與《志》所載大概少有不符,看來高不過60英尺左右。像身衣摺,尤其是腰部,甚為流暢,饒有當時作風,面目四肢(第四十,四十一圖)則稍嫌呆板。腳部的銅殼厚約10厘米;而右側飄帶下部的銅殼已經失去,只余木骨露出。這像大概是中國最大的銅佛像。像下須彌座上枋上和壹門內,每格都有精美的刻像,而隔間版柱上的盤龍,也極生動有力(第四十三,四十四圖)。

  閣內槽東西北三面壁上,都有精美的塑壁,為文殊,普賢,及多數的小像(第四十五,四十六圖)。這部分大概都是宋代原物。許地山先生說燕大諸君在北壁上還發現了元四年(公元1089年)的題字。在塑壁上,有浮塑的建築物雛型。其中有重層的閣(第四十七圖),簡直可以說是慈氏閣或藏殿的模型;有重層的八角閣(第四十八圖),是後世所少見。在這兩個小模型裡下層牆壁都是在柱間用抹灰牆,而不用磚砌,是研究宋代建築者所應特別注意的。更有三層多寶塔(第四十九圖),不單是很有趣味,並且是饒有歷史價值的。現在閣的本身已毀,這塑壁的前途,的確是我們所不宜忽略的一件要事。至於閣的建築,宋構已余無多,但是原來的柱礎,有作寶裝覆蓮瓣的(第五十圖),有作上小下大的圓板如《營造法式》所謂櫍者(第五十一圖),都是罕見的建築遺物。

  佛香閣兩側兩耳殿,御書樓及集慶閣,外部都是清代重修。在佛香閣坍塌以前,全部的布局,氣魄的確是宏壯之極,現在大閣已毀,耳殿已失去它們的主人,但比較還完整沒有多少損壞。(校注〔十〕1933年修建的佛香閣磚龛,於1944年被改建成現存式樣,即面閣七間、五檐三層的大閣。與此同時,閣內壁畫、浮雕大部分被毀掉。閣兩側的御書樓、集慶閣被拆除。)

  山門是寺南門,門外有石橋,牌樓只剩下夾桿,隔街尚有大影壁,皆清代所建。山門面閣五間,進深兩間;兩梢間有天王像。山門已極破爛,西北角屋頂已通天(第五十二圖)。最令人注目的是檐下斗拱,纖弱的清式平身科夾在雄大的宋式柱頭鋪作之間,滑稽得令人發噱(第五十三圖);因為清代匠人既不知仿古,則凡不是清代的結構,也許都不是清代的東西,在我們鑒別古物時,可以免卻許多懷疑。

  牌樓門(校注〔十一〕牌樓門於解放前毀掉。)在摩尼殿後,戒壇之前有個小珍品-牌樓門。門口闊一間,兩旁有肥大的柱。斗拱是六鋪作出三抄,有華拱三跳。柱頭鋪作須有三面向外,是環著燈籠椎構造的。補間鋪作兩朵,每層每跳都有四十五度的斜拱,如後世所稱如意斗拱之制。椽子間有券殺。由各方面看來,這小建築物無疑的是一座很古的結構(第五十四及五十五圖)。

戒壇緊在牌樓門之北有戒壇。壇高二層,正方形,是重疊的石砌須彌座。戒壇的房子是一座五間正方三層檐的建築物,是清代所創建(第五十六圖)。戒壇的四周本有回廊,現已拆毀,舊址尚可辨。

  二、陽和樓及關帝廟(校注〔十二〕陽和樓於解放前被拆毀,關帝廟於1966年冬被拆毀。)

  陽和樓橫跨正定城南門內南大街上。樓七楹,建立在高敞的磚台上;台下有圓拱洞門,左右各一,行人車馬可以通行,其布局略似北平天安門端門,但南面正中還有關帝廟一所倚台建立(第五十七,五十八圖)。

  平面極為簡單,只是七楹長方形,檐柱之內,後半有內柱一列。此七楹外東西各有碑亭一間,並列的立在台上,台之東側,在階級為上下之道(第五十九圖)。磚台下穿兩洞門,左右各一。兩洞之間,在台之南,有關帝廟。廟前有牌樓及旗桿獅子,牌樓之內為大門,門內則為平面作丁字形的殿。

  結構磚台是磚砌,但門券乃石砌,石券之上,又有磚券三層。磚台砌法如城牆,四面都有收分,但有門洞處則垂直。

  陽和樓的梁架結構最為精巧,襻間替木皆運用自如。當心間及次梢間梁柱間之接合,各個不同(第六十,六十一,及六十二圖);而兩山的構成,更交代得清清楚楚(第六十三圖),誠然是健康合理的結構。

  外貌七間大殿立在大磚台上,予人的印象,與天安門端門極相類似。在大街上橫跨著攔住去路,莊嚴尤過於羅馬君士坦丁的凱旋門。在作風上著眼,值得注意的第一點是四角角柱之生起,非常顯著(第六十四圖),角柱頭比平柱頭高出約23厘米。第二點是闌額上之刻作假月梁形(第六十五圖);月梁的做法在北方極不多見,這一點的雛型,也算是我們一種的收獲。屋脊兩端微微的翹起也是《營造法式》裡的一種做法。此外最有特征的便是斗拱。

  斗拱陽和樓和斗拱(第六十五圖),在分部上;本身各件的權衡上;與樓身之比例上;及與梁架之交接上,都有許多罕見的特征。它雖沒有宋式的古勁,但比清式斗拱卻老成得多多。五鋪作,單拱,出雙下昂,計心造-單是單拱一項就非明清所有。下層昂實是假昂嘴,但是上層昂及耍頭都挑起後尾。據我所知,宋以前的昂多挑起後尾,明清溜金斗則假昂在下,而將耍頭及撐頭木加長挑起。此處所見則一昂是假,一昂是真挑起,同時耍頭後尾也挑起(第六十六圖)。這個或許可以說是晚宋初明前後兩種過渡的式樣。且可作昂的蟬遞演變得實在的證例。補間鋪作第二昂下用華頭子承托,本是宋制,但在柱頭鋪作,則用平置的假昂,而在昂下刻作假華頭子(第六十七圖),如北平智化寺斗拱之制。當劉敦桢先生研究智化寺時,對此特殊的做法,尚未得其解,現在在陽和樓上得見真假華頭子並列,其來源於是顯然。直到清初作品中,我們還可以見到這做法。

  年代由上列諸點看來,這陽和樓之建造,當在《法式》刊行後至少數十年,但遠在明之前。《縣志》楊俊民《重修陽和樓記》稱樓在元年正十七年重修(公元1357年),猜想當時至少已離初次建造數十年,才到了需要重修的時候。所以我們假定陽和樓是金末(南宋)元初所建,或不致有大錯誤。

  關帝廟陽和樓前的關帝廟,規模雖不甚大,設置卻甚完備(第六十八圖)。最前有低低的月台多層,第一層的後半上有一對獅子一對旗桿;第二層上又一對石獅;第三層上有牌樓三間;牌樓之後,更有二層平台,兩旁圍著精美的石欄桿(第六十九圖),前有階級引上,然後達到廟的前門。廟的本身雖未得進去,但平面是個丁字形,檐下斗拱的形制也呈示其年代的久遠,就說與陽和樓本身同時建造,也屬可能。

  牌樓前的石獅,和它下面的須彌座,都顯然是明以前物。牌樓更可愛,小小的三間,頂著出檐深遠的樓,邊樓卻只是一整個攢尖頂,放在一攢四方斗拱上,比北平常見“小頭”的牌樓顯得莊嚴得多。廟門之前立有鐵獅子一對,塑工雖不見佳,卻也是明代遺物。

  三、天寧寺木塔

  天寧寺《縣志》稱建於唐鹹通初年(公元860年前後),位於隆興寺之西,本是正定重要伽藍之一,但現在只余木塔及小殿數楹而已。塔高九級,平面作八角形(第七十,七十二圖)。塔身下四層為磚造,下三層斗拱及第二,三四層塔身雖屬磚造,但在角上則用磚砌成八角木柱形,門窗榻板,亦用磚砌出。

  塔上的斗拱,由下至頂都是四鋪作出單抄,即清式所謂品字斗科;下三層磚砌部分每面有補間鋪作三朵,上六層每面兩朵;下三層大概是因材料的關系,斗拱的權衡頗嫌緊促,上六層則甚豪放。

  塔身向上每層高度遞減,而每層收分亦遞加。塔頂金屬剎,中大上下小;已歪斜有毀拆下墜的危險。

  四、廣惠寺華塔(校注〔十三〕廣惠寺華塔,於1961年經國務院公布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編號:73))

  廣惠寺在南門內南大街之東,俗呼花塔寺。《志》稱唐貞元中建。現在的寺,除塔外,只余小殿三楹,實在是頹壞得可憐。

  若由形制上看來,這華塔也許是海內孤例(第七十一圖)。其平面及外表都是一樣的奇特。平面第一層作八角形,但在其各隅面又另加扁六角形亭狀的單層套室。在塔身的各正面及套室之外面,都有圓拱洞門;在套室之各斜面尚有假做的直棂窗子。各面轉角處都有假柱,柱上有兩層相去極遠的闌額。斗拱配置奇特,每面有一朵主要的補間鋪作在正中,兩旁另加兩雜次要的補間鋪作,都是很少見的做法。第二層可算是華塔中最老實的一層;平正的八角形,每面三間;下有平坐,上有斗拱檐瓦。每面當心間是門,梢間是假方格棂窗。斗拱是出兩跳偷心造,當心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其最奇特處在兩相接面闌額之安置,不是同高,而上下相錯,也是極少見的做法。第三層平坐甚大,但塔身則驟小;仍是八角形,四面是門,四面是假窗。斗拱皆用如意式。第三層以上,便是一段圓錐形,其上依八面八角的垂線上有浮起的壁塑,獅像和單層塔相間錯雜的排列著,其座之八角有力士承托保衛,八面有張嘴的獅頭;圓錐之上是有斗拱的八角形檐頂,再上還有尖蓋。塔號稱唐建,金大定,明景泰,宏治,嘉靖,萬歷,清乾隆,屢次重修,其確定年代甚為可疑。

  五、臨濟寺青塔

  臨濟宗的發祥地,原在城東南,唐鹹通間移建城內。金大定十五年(公元1185年),元至正三年,明正德十六年,清雍正四年,十二年,道光十年均曾重修。現存的青塔(第七十三圖),也許是大定間物。磚塔平面做八角形,立在四方的石壇上。八角形的塔基也是石砌。石基以上始是磚造;最下層為須彌座其上為平坐及欄桿;再上為蓮座。蓮座之上便是塔之初層;初層甚高,四面開門,四面有窗,角上有圓柱。第二層以上的八級都極低,如北平天寧寺塔。平坐及初層檐的斗拱都出雙抄,第二層以上則只出單抄;在第二,四,六,八,層上,補間鋪作用有斜拱的如意斗拱,而三,五,七,九諸層,則只用單純的華拱,表示雖在致徽的斗拱布置上,也是經過一翻匠心的,只可惜這番苦心,七百余年來有幾人注意過。剎下有蓮座,很殘破,上有金屬剎。這青塔在正定四塔中為最小一個,但清晰秀麗,可算塔中上品。

  六、開元寺磚塔及鐘樓開元寺磚塔(第七十四圖)平面作正方形,高九級,磚砌,無斗拱,只有疊澀的檐,最下層有圓洞門,上八層有小窗。就形制講來,是正定四塔中之最古者,而實在的年紀,則明嘉靖四十一年修,怕是四塔中之最稚者。

  開元寺的鐘樓(第七十五圖),才是我們意外的收獲。鐘《志》稱唐物,但是鐘上的字已完全磨去,無以為證。鐘樓三間正方形,上層外部為後世重修,但內部及下層的雄大的斗拱,若說它是唐構,我也不能否認。雖然在結構上與我所見過的遼宋形制無甚差別,唯有更簡單,尤其是在角拱上,且有修長替木。而補間鋪作只是浮雕刻拱,其風格與我已見到諸建築迥然不同,古簡粗壯無過於是。內部四柱上有短而大的月梁,梁上又立柱,柱上再放梁,為懸鐘之用。遼宋或更早?這個建築物乃是金元以前鐘樓的獨一遺例。因其上半為後來集舊料改建,下層飛檐因陳腐被削一節,所呈現狀已成畸形,故其歷史上價值遠過於美術方面。樓上東南角羅列多尊無頭石佛像,大概都是宋物。

  七、府文(校注〔十四〕府文廟大成殿及前殿於1966年冬被拆毀。)

  在正定的最後一天,臨行時無意中發現了縣文廟的大成殿,由外表看來,一望即令人驚喜。五間大殿都那樣翼翼的出檐,雄偉的斗拱,別處還未曾見過(第八十圖)。

  殿平面(第八十一圖)五楹,深三間,但內柱前後各向外移一步,使內槽加大,前後成圍廊一樣的寬度。內柱之上用四椽伏(五架梁),梁架用簡單的駝峰及斜柱構成(第八十二圖)。四椽伏之下還有內額一道。內柱與檐柱之間,則用雙重枋聯絡,自斗拱上搭過。

  斗拱五鋪作,單拱,偷心造(第八十三圖)。在柱頭上只有兩跳龐大的華拱,向外支出,第二跳上有令拱與耍頭相交。補間鋪作並無華拱;只有柱頭枋上浮雕刻拱,其下安侏儒柱;角拱及角梁後尾(第八十四圖),則搭在單根的抹角梁上;建築構架如此的簡潔了當,如此的合理化,真是少見。

  《縣志》稱縣文廟為明洪武間建,但是這大成殿則絕非洪武間物,難道是將就原有古寺改建,而將佛殿改為大成殿的。廟後的元大德二年(公元1298年)殘碑,文雖不可讀,歲月尚可考。詳細考據工作,將來當更有材料和機會。以此殿外表與敦煌壁畫中建築物相比較,我很疑心它是唐末五代遺物。如果幸而得到確實佐證,則在正定所有古代建築中,除亦甚可疑的開元寺鐘樓外,當推此殿為最古。

  附識

  證定《調查紀略》因其關系建築物多處,制圖記載費時竟在意外,所以直至今秋始遲遲脫稿。又因當時被栾東戰事所影響,縮短在正定實測期間,以致工作過於草率。歸社繪圖時,又常常發生疑難,疏漏過甚,令人怅惘。

  近我又得重訪正定的機會;匆匆出發,計留定旬日,得詳細檢正舊時圖稿,並從新測繪當日所割愛而未細量的諸建築物。雖然成圖盈箧,但已不及對這份《初步紀略》有所增助了。如果這初搞中有特別疏漏或竟錯誤之處,我希望能在最近的將來裡,由詳紀圖說中來糾正增補它。

  二十二年十一月思成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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