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島湖下有座古城 265座牌坊淹在湖底
日期:2016/12/15 15:14:02   編輯:古代建築千島湖下有座城
50多年前,新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新安江水電站建成蓄水,造就了今日蜚聲中外的浙江千島湖風景區。但這千島之湖也淹沒了數百個歷史悠久的繁盛市鎮和村落。現如今,曾經的“錦山秀水、文獻名邦”僅殘存在水底幾處堅守的遺址上,留駐在老人們的記憶裡。《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社派遣水下攝影師和文字記者多次前往千島湖考察,試圖用水下和陸上的大量采訪還原老人們的記憶。
千島湖下有座城
2009年11月的某個傍晚,我們到達浙江淳安縣千島湖鎮。想要探訪的獅城(原遂安縣城)還在幾十公裡外的湖水之下,我只好到中心湖區游船碼頭轉悠。現在的淳安縣由原淳安和遂安兩縣合並而來,現在的千島湖鎮在合並之前稱為排嶺,原是松林蔽日滿目蒼翠的大山,現在成了三面環水的小半島。
1800多年前,三國天下,戰亂紛起群雄爭霸,經過幾場與當地割據勢力和山越土著人的慘烈戰爭,東吳悍將賀齊終於拿下了歙縣周邊的廣袤地區,孫權傳書嘉獎,賀齊升任威武中郎將。軍帳之中面對軍事地圖,剛升職的賀將軍胸中豪情激蕩,從棋盒中取出兩枚棋子輕輕地放在了地圖上,舉手間便敲定了淳安和遂安兩個縣的縣治所在。
很難說清楚,這兩座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城被沉入水底究竟是對是錯。如果健在,它們也許與國內眾多古城一般,淪落在現代化的浪潮中,或改頭換面、或不倫不類。沉入水底倒也好,畢竟讓人們多了一個念想,水底下的千年古城,多麼令人神往!
新安在天上,古城入水中
國際考古界把水下遺跡,包括沉船和建築物,稱為“時間膠囊”。由於水中沒有風暴侵蝕和烈日暴曬,也少有人類社會的侵擾,因此建築物在水裡往往能夠保持相對穩定的狀態。它們就如同一個個密封的時間容器,把久遠的歷史凝固在一個點上。
由於千島湖水的屯集是一個極其柔緩的過程,水流沒有對房屋造成沖擊和破壞,而且水溫常年保持在10—20攝氏度左右,所以當地人都認為無論是城牆還是城內民房的木梁、樓梯、磚牆會依然立著,沒有腐爛。
我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用影像讓水下封存的歷史重見天日。
獅城得名於原遂安縣城北部的五獅山。它從唐朝武德四年(621年)起作為遂安縣治,到1959年千島湖形成被淹,歷1339年,一直是原遂安縣的政治、經濟、文化和交通中心。千島湖形成後,原來的高山變成了小島,叫五獅島,現位於千島湖風景區遂安列島東端。
新安江流域水系綿長,古徽州休寧縣的眾多河流在屯溪集結形成漸江,漸江來到歙縣浦口與練江匯合,形成新安江。新安江由安徽的深渡,經淳安縣進入浙江境內,在不同的地段又變成了富春江和錢塘江。
新安江剛入浙江境內,就得大河武強溪匯入其中,兩河各有一鎮——淳安和遂安。由於歷來是舟船上至徽州府、下至杭州的水路主道,所以當年賀將軍落子的這兩個縣城都是重要的交通樞紐。沿岸集鎮列列,商賈繁榮。不僅安徽所長的物資都要從這裡運往浙江杭州、金華以及江西各地區,本地廣袤的山林土產也相當豐富,茶葉、藥材、木材、桐油等都有各地商人前來采購,本地人到外地去做生意賣土產的也多。由於毗鄰安徽,當地在建築和生活習慣上都以徽派為主,一片片粉牆黛瓦的屋捨點綴在新安江的碧波之畔。
千島湖催生了新中國第一批水電移民
湖水所淹沒的,不只是千年古城和村鎮。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感也都被淹沒在了那靜谧的湖水中。
《新安江大移民——國家特別行動》一書的作者童禅福是一位賀城(老淳安縣城)的移民。童禅福曾任浙江省民政廳副廳長,他的故鄉在原淳安縣松崖鄉,移民時,他剛七八歲。但1959年4月15日舉家搬遷時的情形,卻依然歷歷在目:“父親吆喝眾人砸下灶台上的那口鐵鍋時,年過六旬的奶奶‘撲通’一聲跪在灶頭前,號啕大哭,撕心裂肺。”
1954年5月24日,時任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三書記的譚震林在上海蘇浙皖主要領導參加的會議上當場拍板,“為了全局利益,只得犧牲局部利益”,決定上馬一級水電開發。就這樣,為了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的用電需求,國家用淳安、遂安古城及周邊的986個村鎮、安徽6個鄉鎮,還有30萬畝耕地、26萬間房屋以及29萬移民的代價,換來了一個足有3000個杭州西湖那麼大的水庫和66萬多千瓦相當於當年14個浙江省需求的發電容量。
就這樣,“人民之無限小”成全了“國家之無限大”,淳安由一個余糧縣變成了缺糧縣,由浙江最富庶的甲級縣變成了貧困縣。“淳安縣先後經歷了倒退10年,徘徊10年,恢復10年的痛苦歷程。”童禅福說,“即便是現在,當年移民時的遺留問題也很多,很多人多年後都沒有拿到應有的補償。”
265座牌坊淹在湖底
紅色的浮漂浮出水面,約莫10分鐘後,吳立新和李家凡也浮出水面。吳立新的嘴剛剛從呼吸調節器解放出來,就喊道:“大大的牌坊!是個清朝的節孝坊,磚石結構的!還有個城門!”船上,小小的攝像機回放屏如同一個透亮的窗口,讓我看到了沉沒50多年後,水草中沉睡的獅城一角。湖底深處,泛著微微綠光的漆黑裡,照明燈在前方投射出小小一圈光亮。郁郁的水藻隨著湖底的水流微顫,突然,前邊出現了一個暗影。難道是房子?不是房子,是城牆!城牆修葺得很整齊,除了少量地方被水沖垮外,大部分都還保留著。
隨著光亮轉移,大塊的青石砌成的城門映入眼簾,並不清晰的畫面顯示,應該是在城門的頂端。後退,下移,城門的條石清晰可見,門拱完好無損,黝黑的城門洞開始露出容顏
現在淳安縣檔案館裡的《淳安縣志》記載,水庫蓄水共淹沒牌坊265座,陸地上現存的牌坊也還有很多座。在今天的姜家鎮爐形村,就有一座節孝坊與水下的這個節孝坊極為相像。賀城和獅城原本是一座偌大的“牌坊藝術博物館”。
思念啊!心底那座城!
1959年,新安江大壩合龍蓄水,年僅24歲、土生土長在賀城的余年春,跟隨單位一起遷到了當時的排嶺,也就是現在的千島湖鎮。他現住在千島湖鎮行崗路老舊的房子裡,這裡的住戶大多是當年的庫區移民。在窄仄、昏暗的房間裡,這位已經70多歲的老人,身材矮小、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铄,言語中洋溢著自信和熱情。
看著我們拍攝的水下視頻,余年春很興奮,當他看到水下城門和城牆時說:“獅城的城牆是明代正德八年(1513年)修建的,這些城牆淹沒前還保存得很好的,我年輕時候到獅城,每次都要在城牆頂轉一圈。”他之所以會這麼喜歡城牆,是因為賀城沒有城牆,所以獅城的城牆在他眼裡很特別。而且城牆其實很短的,很快就能繞一圈。
余年春在當地有口皆碑,因為他用自己的畫筆,把沒入水下的兩座古城——獅城和賀城——搬上了岸。從上世紀90年代至今,這位普通退休職工生命的全部幾乎就是為了制作獅城和賀城的城區復原圖。
工夫在畫外。從1998年開始至今的日子裡,余年春自費走訪了600余戶移民家庭,甚至包括已遷至建德、臨安、桐廬及安徽等外市(縣)與外省的移民。他請眾多移民回憶當時的戶主姓名、門牌號碼、商店名稱、街名巷名等細節,他在走訪中獲得材料後,都會請當事人確認無誤並簽字證明,再尋找周圍的鄰居再三證實,一一印證圖上的每個圖標出處。他還特地跑到縣檔案館,手抄明清時期淳安、遂安兩縣的縣志13本,總字數達160多萬字,包括其中的插頁圖畫,余年春都一一描畫了下來。僅清光緒縣志的抄寫就花了8個月,這為他准確制圖提供了有力的史料旁證。終於,一張氣勢恢弘的賀城復原圖歷經23次易稿而“浮出水面”,獅城的復原圖也易稿十多次才繪制完成。
在采訪和查閱資料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大群通過各種方法還原古城記憶的人。
有可能“水落城出”嗎?
水下古城的未來命運是很多人心中關注的焦點。
目前,新安江水電站的發電功能已經基本廢棄,只在用電峰值的時候,進行調節性發電,作為一個供電所在,千島湖的存在意義不大了。
所以,聽說我們看到了水下的獅城,童禅福闡發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將千島湖的水位下降30米:“我們把現在千島湖的水位降低30米,不僅可以讓水下古城重見天日,讓人們像欣賞馬丘比丘一樣領略古獅城的風采。而且水位下降後,會為淳安增加數萬畝土地,供當地人開發利用,大大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
童禅福的願景是宏大的,聽起來振奮人心。然而,已經被湖水封存了50多年的古城,一旦露出水面,是否會因環境的改變而灰飛煙滅?而且,千島湖因其優美的風光、涼爽的氣候和上千座美麗的島嶼早就聲名鵲起,成為了浙江乃至中國的一張旅游名片。並且其優良的水質成為了眾多城市用水和啤酒、礦泉水等廠家的水源地,也為當地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收入。水位的下降是否會影響到千島湖發電之外的經濟效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