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這個詞,耳熟能詳,但對“長城”的解讀,卻有很大差異。在許多人的意識裡,長城只是存在於幾個旅游收入火爆的景點裡,只是存在於虛擬空間裡。
長城是中華民族的象征,是全人類的文化遺產。可遺憾的是,現在我們只能面對這樣一個事實:萬裡長城實際已經並不存在了,我們的長城正日漸消逝。據中國長城學會2002年做過的一次長城保護調查和分析,明代萬裡長城牆體較好部分不到20%,有明顯可見遺址的部分不到30%,牆體和遺址總量不超過5000華裡。這還是較為粗略和保守的估計。其他朝代的古長城問題自然更嚴重。總部設在美國的“世界古遺址基金會”已把中國長城增列為全世界100個最瀕危的遺址之一。過不了多久,人們或許會像討論“龍”那樣猜測長城的過去,推測民族的歷史。
千百年來,風沙侵蝕,戰火硝煙,使長城不斷受到傷害。但長城遭受致命的損害,還是在1949年以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長城關口、城牆的磚石被有組織、大規模地拆除,移作他用。“大躍進”時,山海關南起大海、北至角山一帶的長城磚被下令拆掉數公裡,用作砌造大煉鋼鐵的爐窯。“文化大革命”中,公社生產隊出動大批人力去拆長城,用城磚修水庫,壘豬圈。北京昌平縣動員群眾“古為今有”、“廢物利用”,打著紅旗向長城要材料,修建黃花城水庫。今天,這種理直氣壯、大規模的破壞行為已經很少了,但對長城的侵蝕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在今年“五一黃金周”前的4月25日,河北省灤平縣金山嶺長城和北京市密雲縣的司馬台長城兩大景區在交界段發生了沖突,受傷的保安人員被送進醫院。起因是雙方都爭著對這段殘破的城牆進行修復。這看似善意的沖突背後,是雙方對長城管轄權的爭奪,是對具有巨大經濟潛力的長城旅游資源的搶奪。想方設法利用開發長城旅游景點,增加地方財政收入,已成為沿線各地父母官當下的一項重要工作。“長城經濟”、“生態休閒”、“保護性開發”,這些詞語會時常從學歷日漸增高的地方政府官員嘴中自然地蹦出。這樣投入百萬、甚至千萬的開發,多數情況下是有益於長城保護的。可是具有旅游開發潛力的長城,畢竟是極少數。對大多數的城牆、烽燧、隘口和城堡的保護,目前只是在依賴國家和政府的投入。在甘肅武威,保護長城的文保員每人一年的報酬是120元,可即便如此,文物局也表示拿不出這兩千塊錢來支付給那總共十幾個文保員。對於地方政府保護沿線長城這件事,陝西省榆林市市委的一位官員曾坦率地說:我們窮顧不上,富也顧不上。
因為自然的侵蝕和人為的破壞,作為實體的長城正日漸消逝。
在民間還有“土長城算不上長城”一說。
寧夏鹽池縣長城腳下,午後的烈日把黃土和石礫照得亮花花的,直晃人眼。昔日的軍事重地興武營,僅殘存著甕城。一面城牆外,黃土地已經變成了流沙,幾根枯籐老枝孤零零地插在上面。不遠處,婦女正忙著在這樣的土地上准備播種,她們三三兩兩地在自己的影子上翻地、噴灑除草劑。女人們大多都穿著紅上衣,圍著極艷的紅頭巾。
幾公裡外的一處荒地上,高沙窩中學的學生們正開班會,上百學生去撿拾被狂風吹來的成千上萬的塑料垃圾。這些孩子雖從小就生活在長城腳下,但這些低矮的土墩並沒有把這些土堆當成一回事。“長城應該是八達嶺那樣的,這些土長城算不上是真正的長城。”一位學生說。
有了這樣的觀念,那些“土長城”的命運可想而知。
沿著古絲綢之路西去的河西走廊,在甘肅省山丹縣有一段甚為壯觀的夯土長城。不像西北大多數的長城那樣殘破荒敗,這裡的城牆仍舊完整,而且看上去連綿不絕。南邊是白雪皚皚的祁連山脈,北邊是青峰屹立的龍首山。巍然不動的北山腳下,明、漢長城幾乎重合。土黃色的邊牆內外,嫩綠色的青草稀疏卻堅強地生長著,藍天白雲下,白色的羊群在草地上靜靜地流動。但這些壯觀的景象還會存在多久呢?
長城沿線居民的收入在當地居中下水平,但隨著長城旅游開發加快,他們的境況有了很大改變。北京市懷柔區慕田峪長城腳下的慕田峪村,已經成為全區首富村,他們的年收入已達到全區平均水平的兩倍。在天津薊縣黃崖關長城,周邊村鎮依托長城景區的農家旅店、生態旅游、果品采摘都搞得紅紅火火,他們的人均年收入也躍居全縣前列。
北京密雲古北口長城腳下的張玉英推銷自己產品的手段很是現代。這位不懂電腦的大嬸請人把她的農家旅社拍下來,然後把照片掛在自己的網頁上進行宣傳。兩年前,她在登長城的山口處蓋起了一排帶有古建裝飾的平房,再在門前豎起一塊“玉英民俗客店”的木牌,就搞起了長城旅游。小院裡綠油油的大蔥、農家客飯和山泉沖泡的清茶,讓她的這個農家小旅社一年就可以從長城游客那裡賺到3萬塊錢。
但長城沿線的大多數百姓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北方的崇山峻嶺間,生活在西北的黃土丘陵、沙漠和戈壁上。天然惡劣的生存條件讓他們的生活極為困苦,不少沿線的農民還點不上電燈,吃不上自來水。
在山西河曲羅圈堡見到燕大媽時,她正在自家窯洞的炕上抽著煙。窯洞是幾十年前用附近長城上的磚壘砌的。望著門外狂風卷起的黃沙,她一邊躲閃著我們的鏡頭,一邊朝我們念叨著,“一輩子也沒去過太原,沒去過北京。你們是天上的雲雲,我們是地上的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