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偶看電視,見相聲演員孟凡貴和幾位嘉賓聊“北京大爺”,從穿衣戴帽到手中把玩的物件,一一道來後,勾勒出了一幅“北京大爺”的“范兒”。其中涉及了不少“玩”的話題。
說到“玩”,這讓我想起了王世襄老人,他被譽為“京城第一玩家”,幾年前我曾在電視裡看見過關於他的一部片子,去年得知老人已經辭世,新聞裡介紹他曾經寫過一套名為《錦灰堆》叢書,出於好奇,我立刻托朋友將書買回,閒暇之余抱著看了起來,書未看完,我對老人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呵呵,這才叫“玩”呢,這才稱得上是“玩家”呢,“玩”到了能“成名成家”的地步,常人所不能及也。
《錦灰堆》這套書主要講述了他“玩”過的很多東西,涉獵廣泛,上到古建古玩,下到蛐蛐草蟲,甚至烹饪做飯,包羅萬象,聞所未聞。按書中所述,老人上小學時開始玩鴿子,並用英文連續寫了三篇關於鴿哨的作文,以至於被教會學校的外籍老師“怒斥”說“再寫關於鴿哨的作文就給不及格”,可見老人對鴿子和鴿子哨的癡迷,年紀不大其研究也有年頭了;關於“獾狗”的介紹我感到新奇,也最感興趣;北京當下也是養狗之風盛行,可在幾十年前,北京專門有人訓狗捉獾賣錢,獾油可是治療燙傷的絕佳良藥,捉獾的狗要選北京本地的土狗,因為北京本地土狗與蒙古狗“沾親帶故”,機敏凶猛靈活,這大概因為元朝建都於北京的緣故吧。選狗是門學問,要看體型四肢身長和性別和顏色,選定後還要給狗修型,什麼剪耳朵尖,撅狗尾巴,目的就是一個,滿足能捉到獾的一切條件,狗要公狗,母狗體型再好,也難以訓練到能實戰的地步,書中從頭至尾每一步驟都介紹的相當詳細,這些活動肯定他是親身參加過的,不然也不可能寫得如此入微;老人喜歡“玩”物,但絕不喪志,抗戰後期在重慶大後方他受古建專家梁思成委派到華北接管文物,視察遺存古建,老人在天津張園,封存了末代皇帝溥儀留下的一只保險櫃,將裡面各種小件古玩三千多件完整的送到了故宮博物院;到日本把被掠走的幾千冊善本古籍“完璧歸趙”送至南京;老人用他豐富的古建古玩知識,為國家挽救了一大批豐富的文化遺存,所經手的“玩意兒”不計其數,從無私藏或順手牽羊之舉。
最讓我佩服的一件事情是改革開放以後上海組建了上海博物館,但是缺少明代家具,這是館藏項目上一個比較大的缺失,老人知道後,將自己收藏的所有明代硬木家具,上至大櫃小到板凳,無償的捐贈給了上海博物館,可要知道,這裡面很多家具都是老爺子文革期間在家閒賦時,不分嚴寒酷暑,每天騎著三輪板車穿街走巷一件一件收購上來的,家具多的睡覺的床都放不下了,二老索性就睡在一對兒明朝大箱櫃上,可見他們對明代家具的喜愛程度,“寧可物欺身,絕無人棄物”之理,上海博物館需要時卻無償的奉送了,經濟價值今日估量已近天文數字,境界之高不用言表了吧。老人不僅收藏,還做研究,專門寫了一本關於明代家具的專著,現在這書是學界公認的研究明代家具的權威性書籍,老人家的“玩”絕不是小“玩”,而是“大玩”,玩到了保護文化遺存,弘揚傳統文化的地步,這種連“玩”帶送,帶很深研究性和學術性甚至可說是視傳統文化如生命一樣的“玩”法恐怕沒幾個人能做到吧。
老人一生“玩”過的東西五花八門,明代家具自不用說了,古玩字畫,竹雕等等。小的有匏(pao)器(裝蝈蝈的罐子),蛐蛐罐,鴿子哨,養畫眉,斗蛐蛐,訓獵鷹;老人不單純玩,還探究,做蛐蛐罐,做鴿子哨的名家北京有多少,各自的特點是什麼,老人都會說的很清楚,見書中圖冊,老人收藏的鴿子哨兒成套,看著就像藝術品,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專門的盒子裡,這些東西已經失傳了,沒有幾位能說的清楚當中的用料和加工手段;老人的把玩和收藏其實是對傳統文化的傳承,當今很多“老玩意兒”已經看不到了,就是看見的也是粗制濫造;前幾天見小舅子家裡有只葫蘆做成的蝈蝈罐,我信手拿起一看,是“范制”的,但做工真是不敢恭維,再多問上一句“知道北京哪兒做的最好嗎”?啞然。唉,知道玩卻不知道怎麼欣賞,入門還算不上呢。
看《錦灰堆》真能知道很多聽過沒見過的東西,老人玩過鷹,他從捕鷹開始講起,到訓鷹,直到能架著鷹到野地裡逮兔子,說的很詳實,講到“熬鷹”一節,感覺“玩”也是件相當辛苦的事情,為了磨去鷹的性子,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不讓它睡覺,可是它不睡您也要陪著,肩膀頭上架著滿大街遛去,那裡熱鬧就上哪去,一晚上別閒著,到了天亮再和朋友倒班接著“熬”,直到把鷹“熬”到了聽話為止,沒點毅力,沒點精神頭,就熬鷹這一關一般人過不去,正如書中王老先生所言“懶人您別想玩鷹”。
我很想把自己觀後的很多感悟寫出來,可惜水平有限呢,有的東西看後就剩贊歎,估計這輩子也見不到了。老人對烹饪也很有研究,做得一手好菜,在美國還給著名作家老捨做過一頓簡單的飯菜,此書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他給別人做了一道名為“悶大蔥”的菜,整個菜裡面就由一捆大蔥做成,書中寫到就這一道菜被吃的精光,食客們贊不絕口,我就是想象力再豐富也難以描繪那菜的樣子,美味留在字上吧。
老人喜歡“玩”,今天那些“玩意兒”還剩多少呢?有誰還能像王世襄那樣精於此道呢?學問無大小高貴之分,王老先生所為說明了一點,任何東西只要“鑽”進去了,搞明白了,那就是學問。別小看一個“玩”字,那裡面包含著很多的辛苦,要揣摩,要探究,要去領悟,要歸納,總之,要動腦子你才能玩出點“名堂”,對“玩”的理解不同結果可能就差個十萬八千裡呢,要不人家怎麼就成了“大玩家”呢,您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