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圃:那一股淡淡的藥香
日期:2016/12/14 19:13:16   編輯:古建園林有一陣子,我約朋友喝茶或朋友約我喝茶,都會去藝圃。尤其是下午在藝圃喝茶,人煙稀少,很是清淨。茶室在四點半收攤,我們再在園子裡走走,仿佛獨處。
藝圃的每一個地方都可觀,這也難得。我獨喜歡渡香橋―――以前寫作“度香橋”,我覺得更好。渡香橋的“渡”,渡在拙政園或者獅子林都無所謂,渡在藝圃,就覺得這個字用大了,像在杯子裡洗頭。而“度”,在藝圃有種暗暗地合拍。
我所欣賞過的蘇州園林裡的橋,記憶裡最有韻味的就是度香橋,不但造型古雅,更主要的是與周圍環境琴瑟和諧。它線條簡練,像煞明式家具的局部―――有羅鍋枨之美。走在度香橋上,好似圍住陳夢家夫人趙蘿蕤先生收藏的明代黃花梨無束腰羅鍋枨加卡子花的方桌。如果是半桌就更象形了。豈止是象形,簡直為傳神。一般的橋都是凌駕水面,度香橋卻仿佛是水面上橋的影子似的。據說度香橋原先的位置並不在這裡,是重修時候的調整―――果真如此的話,這調整見水平。清朝的文人汪琬在《藝圃十詠》裡詠了“度香橋”:
紅欄與白版,掩映滄波上。兩岸柳蔭多,中流荷氣爽。村居水之南,屣步每獨往。
從汪琬的詩裡,可以看到,以前的度香橋上是裝有紅色木欄的。如果重修的時候照搬,就吃力不討好了,因為兩岸柳蔭中流荷氣的周圍環境已不存在,紅欄再出現的話,就顯得刺眼,本來是素面朝天清水芙蓉,臨出門了偏偏要把眉毛畫一畫。園林裡的橋是人臉上的眉毛。
藝圃裡的思嗜軒是重修時候新建的,“思嗜軒”僅僅是襲用舊名而已。這個新建物也不俗,尤其是在延光閣喝茶後從右手邊出來,經過一棵頗有姿態的石榴樹,被一眼看到的思嗜軒―――淡綠幽幽的。思嗜軒適宜外觀,進去後就覺得還是粗糙了。園林裡的亭台樓閣,原本並不是要面面俱到的。不是所有的亭台樓閣都是酒,有的也是飯,特別是過去的園主人,更不能光喝酒只吃飯。
藝圃裡的一些名字挺怪,比如這思嗜軒,原來是園主人喜歡吃棗。還有響月廊,乳魚亭。
有一年我碰巧在揚州的個園內部招待所住了兩個月,個園方面照顧,晚上不關後門,我們隨時可以去園中散步。那一天我獨上朱樓,見到月亮,腦子裡立馬跳出三個字:“響的月”。所以後來在藝圃見到響月廊,如遇故人。
乳魚亭,明式結構,建於清朝早期。大有城春草木之興。叫“乳魚亭”,是姜?的寄托,也可以說是文字游戲。明代亡了,土木都屬異族的了,姜?的“?”徒剩一鱗半爪,能抓住的,也只有漢人的思想―――而漢人的思想就是以孔子為代表的,這就是“乳”的來歷。“乳”與“魚”結合,就是“觀乳魚而罷釣(王禹翶《诏臣僚和御制賞花詩序》)”,放到姜?這裡,也就是思故國而不出仕之意。通過園林藝術來表現遺民思想的,在蘇州的園林藝術中並不多見。何謂遺民,我在舊作《他要畫一筆水墨的竹子》裡已經寫過:
朝代的更替才產生遺民,遺民其實就是上一個朝代的遺留問題。遺民與隱士是不同的。種菊的隱士與統治者不存在合作與不合作的問題,因為隱士是種理想。而采薇的遺民與統治者的不合作或合作,卻是繞不開的現實。遺民與隱士都很難掌握自己的命運,一個因為理想,一個因為現實。
姜實節是姜?的兒子,有一次有人給花配對,梅聘梨花,海棠嫁杏,秋海棠嫁雁來紅。姜實節就說:“雁來紅做新郎,真個是老少年也。”
雁來紅又名老少年,姜實節這話說的妥貼又有風趣,真個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
藝圃這名字就是姜實節取的。以前在文震孟手裡,叫藥圃。藥是個好東西,沈括在《夢溪筆談》裡言道:
人非金石,況犯寒暑霧露,既不調理,必生疾病,常宜服藥,辟外氣,和髒腑也。
取名藥圃,就是“辟外氣”“和髒腑”,對自己的一個調理,也就是修身,然後齊家,見機行事,治國平天下。文震孟果然做到了大學士。
所以藝圃現在盡管叫藝圃,還是有一股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