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民間力量搶救2萬余冊散落家譜
日期:2016/12/14 11:40:52   編輯:中國古代建築“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在慈溪市白沙路街道一幢普通農家小院頂樓,47歲的勵雙傑站在鐵制書架前面,翻閱著那堆擠得密密麻麻的古舊線裝書,尋找答案。 勵雙傑試圖給這個困擾世人的永恆哲學問題以中國式的解答,他的腳本便是中國傳統的血脈圖譜——家譜。 國有史,家有譜。“國”和“家”是中國傳統最為重要的兩個社會結構,到清代,著名史學家、思想家章學誠還把“家譜”與“國史”提到了同等重要的地位。國內一位資深的拍賣行老總談起品相好、保存極完美的《歐氏家譜》,就極為向往:“善本家譜有歷史和文化價值,對於社會史、移民史、人口史、地方史等都具有史料價值。捧著這本家譜進行交流,簡直就是在排演《國寶檔案》節目。” 然而,隨著歲月變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近代家譜傳承發展日漸式微。勵雙傑選擇了搶救性收集家譜,經過近三十年努力,他收藏的家譜超過2000種、總計2萬冊,甚至超過了寧波天一閣藏書樓的家譜存量,這也讓他在家譜收藏界裡舉足輕重。 但在勵雙傑看來,那些絡繹不絕的尋根腳步,追蹤的並非全是他罕有的收藏,而是那漸漸覺醒的民族文化傳承的可貴意識,正在慢慢萌芽、茁壯。 “散盡家財” 搶救家譜文脈 勵雙傑常常會回憶遇到第一本家譜時的情景。 1993年的一天,勵雙傑在慈溪市周巷鎮姚北古玩市場淘古書,從小喜愛連環畫的他,也愛繁體字、線裝本。那天,他偶然看到地攤上有一大摞泛黃的線裝書,裝訂古樸,伸手翻了翻,裡面清一色是繁體字,還有一些考究的古人畫像,與他平時收藏的線裝古籍有很大區別,這一下子打動了他。 “賣家告訴我,這是一部32本的上虞西華顧氏家譜。” 勵雙傑告訴記者,其實對於“家譜”這種獨特的文化存在,他早就有所耳聞,但由於歷史原因,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很多家族都不再保留家譜,除了古玩市場,普通人是很難再接觸到的,他也一直沒見過其真容。 勵雙傑當即買下了這套家譜,“當時很奇怪,接過家譜的一瞬間,手都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他回憶道,從此“家譜”兩字便刻進了他的人生裡。 “那些年,家譜文化斷層,許多家譜被賤賣、被丟棄,看著真是可惜。”勵雙傑說,他曾聽說一些人收譜的情景:鄉下一老奶奶坐在院裡曬太陽,幾個古董販子在她家屋裡隨便翻出幾大箱家譜,她眼睛也不眨一下,那些人丟給她50塊錢,便全部抱走了,可見當時家譜文化敗落得相當厲害了。 勵雙傑是敏銳的,他較早察覺到家譜的可貴。翻開一套套家譜,不光有每個姓氏家族的興衰榮辱,還有那個時代的紀實,其中蘊含的家族制度、姓氏文化、地方史志等重要信息,是其它文獻難以比擬的。“西漢司馬遷著《史記》時,已經注意使用譜牒文獻,源遠流長的家譜文化承載的是一個民族的血脈文化,如果沒有人潛心收藏下來,這‘文化寶礦’便會永遠塵封。”所以即便只是在一家企業上班、收入並不豐厚,勵雙傑也不惜散盡家財,廣收家譜。 每周三的古玩市場,勵雙傑幾乎都會到場,運氣好的時候,能淘到一兩套家譜,平均一本賣30元。慢慢的,古玩市場的貨源已經淘干了,他便四處尋找,有時候為一本家譜奔波數年。1995年,他在廣州的一家古玩店內見到《韶山毛氏宗譜》,但這是鎮店之寶,只看不賣。後來,他留心尋找,直到2001年才在長沙物色到了15冊的《韶山毛氏宗譜》,幾年後,又陸續找全了缺失的幾冊,前後六年多時間,花了四萬多元錢,收集到了完整的22冊《韶山毛氏宗譜》。 “買家譜時熱血沸騰,回家後查存款四肢冰涼。”這是勵雙傑常調侃自己的,保守估計,他陸續收藏古家譜2000多種、合計2萬多冊,花費數百萬元。 勵雙傑的收藏裡,讓學術界羨慕的是明代天順二年的《胡家宗譜》。全國收藏家譜之最的上海圖書館館藏30萬冊,最早的家譜是明代成化四年,而勵雙傑的這套家譜,比上海圖書館館藏年份最早的家譜還足足早了10年。 “我大部分收藏都是珍稀的全本,有些是國內許多省市圖書館甚至國家館所未收藏的,而且在數量上,不少圖書館也是比不上的。” 勵雙傑告訴記者,寧波最著名的“天一閣”的家譜收藏量也沒有超過他。 貢獻家譜 推動民間“尋根” 勵雙傑收藏了大量家譜的消息,不胫而走。於是,這幢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農家小屋開始熱鬧起來,拜訪者絡繹不絕,他們的目的很清楚:尋譜。 不久前,嵊州一潘氏族人求助了勵雙傑。原來,當地的潘氏家族打算重修家譜,可原本早已丟失,再修新譜幾乎不可能實現。族人左右打聽,得知這兒的家譜收藏量大,就想碰個運氣,尋找藍本和修譜資料。 在那一堆堆擺放的家譜裡,潘家族人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一本光緒甲午年家譜,正是他們祖傳的潘氏家譜。他們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如獲至寶,再也邁不開腳步了。 勵雙傑查尋起這本潘家家譜的由來,這原本是嵊州某村一位老人祖傳的,當時老人一時糊塗賣出,才流傳了出來,輾轉到了勵雙傑的手上。而那位老人賣掉家譜後,幾年來,一直被家族的人唾罵,抬不起頭來。 “我們出不起價錢,但還是想請求把家譜還給我們?”潘家族人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提出了對於收藏家來說,並不“上道”的請求。令他們驚訝的是,勵雙傑沒有猶豫,把家譜以原價賣給了族人。120年的顛沛流離,潘家族人找回了家族裡最珍貴的血脈圖譜。 “很多收藏的人是不願意再把收藏品賣出來的。”勵雙傑坦言,如今收藏家譜的人不少,但像他這樣,可以公開讓普通百姓來翻查尋根的,很少,更別說原樣歸還了。很多收藏家譜的人,醉翁之意並不在酒。目前家譜的市場價格要低於古籍,所以很多收藏家因為買不起古籍了,而 “轉行”炒作和倒賣家譜。 可這並不是勵雙傑所期望的收藏“熱度”。 “家譜收藏不應該只躺在保險櫃裡,而是要分享給公眾,推動家譜文化的傳播,甚至推動家族尋根和重啟修譜,通過追根溯源能讓後世子孫了解家族繁衍變遷,使血脈相連的世族子孫更加親厚、家族更具凝聚力。” 勵雙傑說道。 這些年,到勵雙傑的小閣樓裡尋根的人,都知道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如果搞研究,一般不借閱,建議他們去圖書館,如果是族人尋根,都會盡量提供資料,在特定的情況下,也會像嵊州潘家一樣,“完璧歸趙”。 勵雙傑除了四處收譜,還會幫一些家族尋找祖譜的蹤跡。 1984年,埋馬羅氏族人在家族老房找到了塵封百年的光緒25年家譜,為了追溯埋馬羅氏以前的歷史,2007年開始,族人多次尋找,一直無果。就在尋譜遇到困境時,勵雙傑多方搜尋,弄來了一份《慈溪羅氏宗譜》的電腦拷貝復印件。也正是因為這份資料,找到了羅江村的始祖甫公,族人一路尋至江西。不久前,在全國羅氏大會上,《豫章羅氏族譜》、《慈溪羅氏宗譜》、《余姚埋馬羅氏宗譜》三本宗譜串聯,完整呈現了羅氏家族的遷徙歷史。 不久後,羅氏家族把它們重修成譜,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編寫完成的關於該家族的第一部家譜,其中10套贈存於天一閣、上海、浙江、寧波、慈溪等地的圖書館。 冊冊家譜 “續寫”傳統文脈 收藏家譜,也要用好家譜。 在勵雙傑的家譜收藏室裡,與古舊家譜擺在一起的,是一本本嶄新的著作,這些便是他從2萬冊家譜裡挖掘出來的“文化金子”,閃閃發光。 最近,勵雙傑寫作的《名人家譜摭談》正式出版,其間引用分析的家譜涉及毛澤東、戚繼光等中國歷史上響當當的名人,共25萬字。 “書中的內容,都是我自己的讀譜日記,也有在繁雜的家譜中發現的名人的家世故事。”勵雙傑分享了一個成果:毛澤東在《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中提到的黃公略的世系,就是無意中在翻閱《筻口黃氏四修族譜》時發現的,家譜中就記錄了這一段故事,包括對考證黃公略譜名、犧牲時間、葬處等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很多人理解的家譜僅僅是一個家族的血脈傳承,其實家譜裡滿滿的是文脈的線索與傳承。” 勵雙傑道。就拿家譜的裝訂來說,他覺得,這是一個家族實力的隱性展現。 中國的線裝書一般是四眼、六眼,很少看到十多眼的線裝書,而家譜不一樣,他看到有家譜打到了17個眼。勵雙傑說:“古時的線裝書是售賣的,要經濟,所以裝訂眼打得少,說明商品經濟意識已經萌芽,而家譜是自用的,裝訂眼多而精美,當然越繁瑣,工價也越高,只有大戶人家,才會花時間和金錢去打造多眼裝訂的家譜。” 循著發掘文明的初衷,勵雙傑也給當下重修家譜以全新的“使命”。 慈溪歷山張氏重修家譜,是勵雙傑津津樂道的。“他們家族修譜,不是簡單地抄錄下舊譜的名單,更是把這本‘平民史冊’裡的文化線索找出來,繼然放大,升華為家族榜樣、家訓等等。”比如,在修譜的過程中,他們發現家族的字輩竟然是王陽明題寫的,從中找出了跟王家的親緣關系,提出“耕讀傳家”的家風家訓。 “在社會的進程中,中國一些傳統的優良文化被掩蓋,但‘樹有根,水有源’,沒有了根源,文化便失去了生命力。”勵雙傑認為,家譜文化從不被重視到被重新追捧,是國家強盛的象征,但家譜為什麼要修,怎麼個修法,卻關系到文化的傳承。當下,全國在提“中國夢”,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其實是我們最大的“中國夢”,而家族文化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載體,在這個背景下,重修家譜顯得任重道遠。 勵雙傑拿江南地區家譜的鮮明特色分析,江南家譜會請全國及地方上的名人寫序、寫傳,要把當時家族的地方特色、宗族特色寫到裡面去,出了多少名人、做了多少好事以及藝文志,都要收納進去,才是一本有血有肉的譜。在他看來,80%以上的老譜都達到了這個水平。但人們的古文基礎差,修譜的質量與以前沒法比,有的成為簡單記載家族成員的生死簿,在其中也不乏一些混淆視聽者。 因此,勵雙傑提出,對待舊譜,應以譜中所載的當代事為參考,而不可對其溯源過遠的材料完全當真。在修譜過程中,要做到有據可依,可以做加法,將新的內容記錄進去,但不要做減法,這樣修訂出來的家譜才有價值、才真正能將傳統文化保留並傳遞下去。本報記者 陳醉 鄒洪珊 來源: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