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自2009年9月起,廣漢市文物局先後對文廟、房湖、雒城城牆、龍居寺中殿壁畫等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實施新中國成立已來的最大規模的維修、復原和修復工程。謝叔有幸成為這段災後重建歷史的參與和見證者。謝叔不懂歷史,不懂考古,不懂建築,更不懂古建維修,陰差陽錯地被古建。
謝叔不寫災後重建的原由、過程、意義及歷史地位等,因為這自有官方記載。他要記錄的是那些參與災後重建工程的最普通、最實在的民工。盡管他們大部分不知道什麼是災後重建、不知道三年任務得二年完成、甚至不知道甲方乙方……,但他們確是創造這段歷史的階級和人物之一。
生存與生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謝叔試圖尋找他們之間的關系,並渴望弄清其屬性,進而求知存在的意義與價值。謝叔熱愛生活、親近與他相仿的人物,於是他觀察自己與他人,記錄下發生在自己和他人身上最平常的事。在觀察這些民工工作的過程他似乎得到了一點啟發,於是他記錄下這些人和事。
(一)惟心的沖動
早晨,清澈的陽光灑進文廟落在兩棵老樹上,曾經杏黃的樹葉已然翠綠一片。謝叔站在老樹下仰望著那一方春夏,葉間的縫隙勒出道道光束打在他身上尤如斑點狗般的惬意。棂星門外的嘶吼很不協調的再次傳來,傳說在清晨聲嘶力竭可以清心,可以釋壓,可以增強心肺功能。於是,總有一兩個老革命在文廟南面的城牆上努力地作胸肌運動。謝叔惱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像斑點狗般怏怏地避開躲進辦公室罷。
吱—吱——吱————,一陣切割石料的聲音從緊臨辦公室的工地傳來,雖是4月底卻似炎炎初夏,這些噪音攪得謝叔更加心煩。可見感性的人容易被自己感動,更容易被自身以外的東西左右自己的情感。可事情依舊按自然和社會規律運動著,謝叔明顯是惟心的沖動,可他還是固執的追求這種感覺以及在自我感動中的快樂。
(二)石 匠
文廟建築系磚木結構,石制構件數量較多。一塊塊石頭在石匠的敲打下變成形態各異精美的石雕,謝叔覺得非常神奇。於其在辦公室遭受這噪音的折磨不如出去拍幾張石匠工作的照片,順便記錄這天工程的進展情況。於是,他抓起相機直奔工地。
塵霧團裡石料堆中嵌著4個人,他們就像長在那裡一樣。有半蹲的,跪的,甚至騎在石頭上的,那就是石匠。一人使電割器切割石料,其他人用錾子和鐵錘修打著先前拓在石料上的圖案。他們非常專注,謝叔拿著相機在石料堆裡上串下跳尋找著角度與場景,像只不善攀躍的滑稽的猴子,卻絲毫沒有影響到石匠們的注意力,他們依舊認真地敲打著每一錘。
石料堆裡的灰塵非常大,石匠從頭到腳都罩上了一層灰白,空氣中彌漫的石粉被吸進肺裡說不出的難受。曾經謝叔的同事董因受不了這種粉塵,在忍無可忍下沖出辦公室找到當時乙方工頭許理論,說要是得了職業病(塵肺病)你得負責,嚇得工頭許連夜安排民工將石料場搬了地方。
在古建築維修中石作與木作是最具技術含量的傳統工藝。從事石作的工匠大多歲數偏大,一般都有二十余年的工作經歷。也許是習慣、也許根本就不再乎、也許是缺乏相關防范職業病的知識,更可能是沒有可以支持他們獲得相關防護的具有可行性的基本保障制度。扯遠了,反正謝叔沒見到他們中有戴防塵呼吸器的,其中還有一人在吸煙!
謝叔發現一個現象,石匠大多不愛說話,但是凡有兩人以上的石匠在同時工作時,他們彼此每一錘的節奏都銜接的非常好。按固定的節奏彼此接著敲下另一錘,叮—嗒,嗒—叮,叮叮嗒……不用眼神、不用交流一切都在叮嗒、嗒叮之間完成同志般的默契,在沉默、孤獨與枯燥中續說著早已說過N次的新鮮話。
忽然一聲破音打破了這種和諧,一石匠哎喲地輕聲叫一下站了起來對另一石匠說到,來來幫一下,幫我把這根剛刺挑出來。隨即他從屁股兜裡掏出一把粘滿灰塵的折疊刀遞給另一石匠。另一石匠用左手捏住打進鋼刺的虎口,右手持刀小心的在虎口上剌開一口子,然後用刀尖在那道口子裡挑尋著深處的鋼刺。被桃的石匠咬緊牙,眉頭皺了皺沒吱聲。這情景看得謝叔心驚肉跳,忍不住說了句,要不去診所消消毒…。末得事,小問題。石匠輕描淡寫地答道。
(三)盤海兒歌(螃蟹歌)
謝叔回到辦公室正欲將早上拍攝的照片進行整理,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號子聲。其聲底氣實足、力扎而穩建,細聽聽不清歌詞,但是韻律短轉、蕩氣回腸。
謝叔好奇邁出辦公室去瞧個究竟,原來是那4位石匠在搬運石構件。石構件約1.2米長,0.4米寬,0.3米厚,重約960斤。也就是說平均每人承受200多斤的重量。石匠用麻繩套住兩頭,碗口粗的竹竿從繩眼中穿過,然後直接壓在肩膀上,中間沒有任何的軟性墊層。前面的石匠吼一聲,盤海兒的腳腳多哦多,起。哎,其他人應道,然後顫顫巍巍的扛起1200斤穩住了,繼續唱,前頭兩個大爪爪,哎喲。等大家踩穩了節奏才邁步向前。脖子上的青筋越是爆鼓吼出的號子越是有力。謝叔連忙抓住機會拍照,董則忙著攝像,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他們艱難地扛著石頭終於通過了一小段坡度較大的斜坡,石匠們松了一口氣,領頭的了喊了聲放,咚一聲石頭重重的壓進了土裡。趁著石匠休息的當口謝叔趕緊湊上去問他們唱的是什麼,也許石匠們從謝叔和董的舉動感覺出他們終於被人重視了,於是驕傲的大聲說道,盤海兒歌(螃蟹歌)!趁熱打鐵謝叔又問道,這號子是哪個地方地的,歌詞是什麼?石匠嘿嘿道,我們那裡的文化館專門給我們錄過像,還在縣上表演過。看得出石匠很得意。後來謝叔與董了解到,這是流行於成都市雙流縣太平鎮的號子,這只是其中的一部歌詞。這種號子旋律變化不大,歌詞卻非常豐富,有描寫自然的、有打情罵俏的、有寫日常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