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億改造湖貝古村 引發深圳的拯救行動
日期:2016/12/14 11:06:09   編輯:中國古代建築
湖貝的張氏族人大多已不住在舊村。圖為小孩子在狹窄的巷道玩耍。
記者近日拍攝的湖貝舊村
深圳市公共藝術中心主任黃偉文在微信上建了一個群,叫“湖貝古村在行動”。
從2012年開始調研湖貝的周紅玫,牽頭做湖貝古村獨立研究且一直奔走呼吁的孟巖團隊,對湖貝古村做過保護性測繪的深大教授饒小軍,本城著名建築師及學者郭湘閩、李津逵、賀承軍、楊阡和馬立安夫妻,還有深圳民俗文化學者廖虹雷都在其中,一百多位來自不同行業和專業領域的成員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關注湖貝古村的命運。
隨著“湖貝舊改華潤投下300億”的消息和“8月或拆除湖貝舊村”的傳言先後傳出,“湖貝古村在行動”群開始變得焦慮。
“我有一個明確立場,那就是堅決反對全部拆掉,希望完整保留下湖貝古村。”饒小軍在接受深圳商報記者采訪時這樣說。
壹
“湖貝這麼有價值的古村為何不保住?”
周紅玫2012年10月開始多次進入湖貝古村調查,之後邀請孟巖、張之揚、劉珩、郭湘閩、馬立安等人進行了一場討論,那是專業界人士舉辦的第一次民間討論。
周紅玫給記者的微信列出了近年來專業界人士對湖貝古村保護的努力。那次討論,周紅玫邀請了一位非常有意思的嘉賓——香港著名導演張經緯,他是湖貝張氏的後代,其創作的《天水圍》後來被許鞍華拍成《天水圍的夜與霧》。他對古村、舊社區和城市變遷有著濃厚興趣。
之後,都市實踐著名建築師孟巖牽頭做了關於湖貝古村的獨立研究,這些年他一直在奔走呼吁。“後來聽說他進入開發商的決策會議,甚至努力以經濟測算數據說服,但效果並不理想。”周紅玫說。
和周紅玫一樣的多名專家在群裡沒日沒夜討論,刷屏的速度和熱度令人迷惑:這群專家如此關心湖貝的命運,到底為什麼?記者電話訪問了黃偉文。
“在很多地方,深圳被描述為從小漁村發展成國際化大都市。在對深圳發展奇跡誇贊的同時,深圳或者昔日的寶安、新安地區的歷史被遮蔽了。其實深圳地區一千多年的歷史是連續的,沒有斷裂。湖貝恰好和深圳的歷史吻合。比如,深圳地名就是來源於深圳河邊的深圳墟,深圳墟則是由包括湖貝在內的張氏一族所建設。湖貝古村的基本格局很完整,所以它和深圳的歷史是零距離。我們理解湖貝古村,不能把它簡單看成幾百間老房子,應該把它看成深圳的歷史標識,湖貝可以說是深圳人所共有的文化資產。”黃偉文說。
據文獻記載,湖貝歷史上為深圳墟發源地之一,村內湖貝路北側的懷月張公祠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湖貝立村已有500年歷史,明朝時期張氏愛月、思月、懷月、念月4兄弟分別在向西、水貝、湖貝立村,張愛月的叔叔張靖軒則創建了黃貝嶺村。“深圳墟”的建立、維護與發展,就是張氏村落共同經營的結果。
“還有,我們認識湖貝的價值,不能簡單看房子建築本身。深圳不能和吉安、徽州去比古建築資源。我們需要評估的是,這是深圳數量不多的古村落,而且是處於城市商業中心、處於最繁華地段的古村落,是與深圳有著歷史淵源的古村,憑著這些,我們自然應該重新考慮它的價值。”
作為本土人且有過長期在東門生活經歷的深圳民俗專家廖虹雷近年一直為保護湖貝古村奔走呼號。“湖貝古村保有三縱八橫的村落結構,保存有清嘉慶九年重建的宗祠,另有門樓、水井和200多間民居,是典型的廣府系坊巷式排屋村。1984年,深圳進行過一次全市地名普查,在後來出版的地名志中,深圳古村落數量為1500個;到1992年剩下1200個;到2012年只有200個。現在,深圳市區只有筍崗和湖貝兩個古村。湖貝這麼有價值的古村為何不保住?我百思不得其解。”廖虹雷告訴記者。
貳
“保護古村和城市發展沒有矛盾”
近日記者再次探訪湖貝舊村。黃昏時分,走進狹窄的巷道,古村入口處香火散發的氣息撲面而來。湖貝的張氏族人大多已經不住在舊村,如今的居民多數是在東門市場做生意和打工的潮汕人。小孩子在巷道玩耍,幾名擺攤的小販慵懶地靠在小店的櫃台上。往裡走,海鮮的腥味讓人有些不適,地上到處有污水。一間一樓的小房子開著門,裡面有兩個人正在開著生蚝……
環境惡劣,交通、消防不配套,正是主張拆除湖貝舊村人士的重要理由。確實,對於絕大部分深圳人來說,很難想象在東門這樣的商業繁華地段,還有湖貝古村存在。
對此,黃偉文表示:“從專業角度看,保護古村和城市發展沒有矛盾,保護它也能帶來價值。比如上海的新天地,現在是一個具有上海歷史文化風貌,中西融合的都市旅游景點。這裡是石庫門建築舊區,當時盧灣區的政府官員認為,這些房子太破敗了,沒有辦法改造,希望推倒重來。可是後來專家說服了開發商,也說服了政府,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由美國建築師本傑明·伍德主持,改變了石庫門原有的居住功能,創新地賦予其商業經營功能,現在,新天地已經成為上海的名片。上海田子坊由一個街道工廠和廢棄倉庫改造成居民和藝術家共同生活的特色裡弄,也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這兩個地方保護都很成功。”
廖虹雷告訴記者,新華社香港分社原副社長、廣東省政協原副主席祁烽曾經是深圳解放時最早成立的沙深寶邊區委員會書記,後來到深圳,看到東門以前的6座碉樓一座也沒有了,非常痛心。“改造過後就留下一堆假東西,老領導怎麼會不痛心呢?看看近幾年來,北京重視胡同文化,上海重視裡弄文化,廣州則重視街巷文化。廣州的街巷文化,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像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就明白,一個地方能不能吸引人,說到底是你的文化。文化是內核,雖然看不見卻很重要。並不是拆了以後建高樓大廈,就會有發展。”
黃偉文認為,在中國的一線城市中心地帶,只有深圳有這樣的村落,這是它的獨特性,這個價值是不可估量的。“我認為,保留它是對抗‘千城一面’的最好的辦法,能夠使得一個農業文明聚落在一個創造經濟奇跡的城市核心區煥發生命力,融入到現代生活。如果湖貝古村保護下來,將來一定是深圳的驕傲,值得誇耀。否則,將來的深圳拿什麼和廣州、北京、上海這些城市平起平坐到一起對話?”
三
“我害怕推土機一來古村就完了”
在“湖貝古村在行動”微信群裡,大家討論最多的是如何保護,這裡既有觀點的碰撞,也有智慧的火花。
有人提出了“三個湖貝”的概念,一是“深圳人的湖貝”,就是強調湖貝是深圳人共有的記憶和文化資產;“五萬人的湖貝”,指出必須從湖貝現有五萬居民的角度評估,包括現在居住在舊村裡的租戶,如何顧及他們的利益;“每個人的湖貝”,就是所有人,包括游客、外地教授學者、路人甲路人乙等,要聽聽他們對湖貝的命運有什麼想法。黃偉文說,他在這個基礎上還提出了“湖貝人的湖貝”,古村保護也要顧及湖貝村民的利益,“深圳在中國城市建設中是勇於創新和有足夠包容度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可以把一個500年前的農業村落保留下來,通過改造,融入到現代商業世界裡去,最後讓各方獲得利益。如果能做到這一點,深圳就有故事可講,值得自豪。”
饒小軍去年開始受華潤的委托,對古村進行了保護性測繪,最後形成了一個專業報告。“結果這個報告被解讀成,我是支持拆除古村的。其實我的態度非常明確,湖貝有著豐富的文化沉澱,同時也有著深圳城市化、工業化快速發展的印記,這種雙重的特色非常值得保存。所以我不僅反對拆,而且主張對古村進行完整的保留。”
黃偉文反對在保護古村實踐中所謂的“復古”。他認為,復古只是模仿,保護性遷移也有問題。湖貝不是某一棟房子有價值,而是整個村落,它哺育了張氏家族、老深圳墟、深圳人。黃偉文舉了北京大柵欄改造的例子。大柵欄做了很多技術上的探索,主要就是對舒適度比較低的民宅,通過改造,在不改房屋架構的基礎上提升到現代生活水准。“當然,這對於發展商來說,需要社會責任感,需要信心。現在的開發商,一是觀念和眼界有局限性,在城市改造和建設中比較喜歡從眾,為避免風險,就只會采用保險的舊有模式;然後就是對歷史文化帶來的綜合價值認識不到位。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發展商不願意保護古村,還是目前商業開發模式甚至是城市開發建設都采用成片改造、大面積開挖的僵化模式和路徑依賴造成的,但實際上那樣是不可持續的。”黃偉文說。
廖虹雷在采訪最後告訴記者,“歷史上,湖貝村的商業文化基因很發達。整個張氏家族很團結,所以才能保證深圳墟長盛不衰。當年對深圳墟的改造,就應該遵循對文化遺存保護的五個原則:原址、原材料、原結構、原功能、原生態。我曾經批評一些房地產開發商,看中哪個山頭,看中哪個人氣旺的村落,哪個地方就會遭殃。現在動不動就幾百億砸一個古村,我就很害怕。我很害怕推土機一來,古村就完了。”
(來源:深圳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