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山陰“西跨湖橋”的前世今生
日期:2016/12/14 10:58:57   編輯:古建園林2013年春,國務院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紹興古橋群”中,西跨湖橋赫然在列。於是,便有人在一些報刊網站上穿鑿附會地作文稱:湖塘的那座跨湖橋,在《嘉泰會稽志》有載;有的以陸游的詩作為依據,稱府城偏門那座跨湖橋為東跨湖橋;而湖塘跨湖橋,才是西跨湖橋,而且是東漢的古橋。雲雲。
徜徉於浩瀚的古代史志的海洋,你就能發現,西跨湖橋歷史的本來面目,與它歷史傳承的軌跡與歷史的脈絡竟是如此的清晰。
(一)
早在陸游作序的宋《嘉泰會稽志》裡就明確記載:“西跨湖橋,在縣西六裡,上有大亭,傍有浮圖(筆者注:塔)。”方志還載明:鏡湖水則“一在五雲門外小凌橋之東……一在常喜(禧)門外跨湖橋之南。”而查遍該方志,根本沒有湖塘那座跨湖橋片言只字的記載。
明代嘉靖《山陰縣志》亦明載:“西跨湖橋,去縣西南六裡,鏡湖上,南通漓渚路。”明代萬歷《紹興府志》:記載鏡湖水位時注明:鏡湖水則“在常禧門外跨湖橋之南”。
湖塘跨湖橋的記載,最早見於清康熙十年(1671)的《山陰縣志》。該方志載:“西跨湖橋,去縣西南六裡,鏡湖上,南通漓渚路”。“湖塘跨湖橋,去縣西四十裡,東郡城,西通蕭山路。”
在爾後的嘉慶《山陰縣志》再次載明:“縣西南五裡,曰西跨湖橋;十五裡,曰十老橋;二十裡,曰七賢橋(俗訛七眼)……四十裡,曰湖塘跨湖橋。” 清楚地說明了這兩座橋及其他橋梁所在的地理位置與關系。同時也證明,在宋明清歷代方志中,紹興府城偏門(常禧門)外的跨湖橋,稱為西跨湖橋,是一成不變的歷史事實。
這座宋代(曾經歷代重修)氣勢不凡的西跨湖橋,地處鏡湖南塘。它湮廢於何時?據我多次走訪世居此橋周圍,多名80歲以上健在的老者,並結合山陰方志,反復核實後證實:
(1)古西跨湖橋,原為單孔跨鏡湖石拱橋,北首橋梁下,設有一人多高的石孔通道,用於古時行船背纖之用。西跨湖橋自古便是山陰縣至諸暨縣旱路的必經之處(明代嘉靖年間倭寇進犯諸暨就從此橋經過)。在上世紀40年代初尚在,但當年橋上早已無亭,橋邊也不再遺存有宋代方志所載的“浮圖”。
(2)古橋毀於抗戰時期。據一位今年85歲、世居跨湖橋北直街的老太太回憶:上世紀40年代初,日本侵略者第一次進犯紹興時,她尚處少年時代,親眼目睹當地國民政府組織將石橋毀壞,目的是阻止日本鬼子入侵諸暨,並進而侵入浙中浙西等地;抗戰勝利後,到上世紀60年代,一直是在原跨湖橋橋墩上架設的木橋;文革期間,改為水泥拱橋;前些年,老舊的水泥拱橋已成危橋,拆除後改成如今這座鋼結構混凝土面的跨湖大橋。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在古今文字詩詞,及人們約定俗成的習慣稱呼中,西跨湖橋有時亦省略稱之為跨湖橋。作為地名,“跨湖橋直街”這條百米古街的名字,自古至今均未變過。
(二)
紹興府城偏門(常禧門)外的跨湖橋,因何在數百年間,不叫東跨湖橋,而一直稱為西跨湖橋?這得從當年鏡湖的地段說起。
《嘉泰會稽志》的鏡湖篇中有如是說:“湖之形勢,分為二,而隸兩縣。隸會稽曰東湖,隸山陰曰西湖。東西兩湖,由稽山門驿路為界。出稽山門一百步,有橋曰三橋。橋下有水門,以限兩湖。湖雖分為二,其實相通。凡三百五十有八裡,灌溉民田九千余頃。”萬歷《紹興府志》載:三橋,在府城東南五裡,有橋三(筆者注:三個橋洞)。其中橋有亭,扁通濟。鏡湖分東西,以此為限……今廢。
正因為會稽縣段的鏡湖被稱為東湖;而山陰這段鏡湖,又稱之為西湖。跨湖橋又處於府城西端,故稱之西跨湖橋,人們便能理解了。事實上,當年會稽縣段的鏡湖(東湖)上,亦有跨湖之橋,《嘉泰志》中明載的三橋與稽山橋,以及五雲門外的小凌橋,便是例證;清康熙十年(1671)的《山陰縣志》亦載:“稽山橋,去縣一十五裡,鏡湖上,以近稽山故名。”這些都是跨越鏡湖(東湖)的古橋。與離城五裡許的西跨湖橋,約相距二十裡。至於這些橋,有否稱過東跨湖橋?史無詳載。客觀上分析,山陰、會稽分屬兩縣,會稽縣官修或民建的橋梁、道路的名字,要完全按山陰縣的標准來統一命名也難,常人應能理解。
(三)
有人以陸游曾寫過的有關詩文,力圖證明歷史上的西跨湖橋,即是湖塘的那座跨湖橋。其實完全不符史實。因為,自宋、明至清代的方志中,西跨湖橋地理位置的記載從未變過,即系偏門(常禧門)外的這座跨湖橋。
至於陸游《西跨湖橋》詩說:“東西二十裡,相望兩平橋。傍水多投釣,穿雲有負樵。”這裡指的,應該是詩人位於鏡湖(西湖)跨湖橋,眺望著鏡湖(東湖)方向的另一座橋所發的感歎。至於陸游的《小市》、《泊舟湖橋酒樓下》、《題跨湖橋下酒家》、《立秋前四日夜泛舟至跨湖橋》等詩篇,所詠歎的,亦都是偏門外西跨湖橋的情景。放翁晚年居住鏡湖三山的快閣,進出門離跨湖橋、畫橋、壺觞等地都並不遠。
特別需要提一下的,是陸游《微雨中過湖塘二首》:“西跨湖橋雨到時,四山煙景碧參差。白雲忽過表林出,一角斜陽賀監祠。”題目中固然有湖塘兩字,但並非今日地理概念上的湖塘鄉、村地名,而僅是詩人所處鏡湖沿岸湖光山色,與遍湖的芰荷塘景的泛稱。西跨湖橋,與賀監祠(即唐代詩人賀知章在鏡湖的故宅“道士莊”,均在陸游故裡附近,詩中描寫的,亦都是此橋與三山四周的景觀。
“十裡為鄉,一裡為裡”。這是當時基層組織劃分的一般依據。據《嘉泰會稽志》載,宋嘉泰元年(1201),山陰縣共有戶三萬六千六百五十二,轄14個鄉、1鎮(錢清鎮)、23個裡。作為宋代最基層的組織與地名,其中,不乏有靈芝、安昌、梅市等鄉名,亦有齊賢、苦竹、朱尉、北海等裡名。但查遍方志,既無“湖塘鄉”,也無“湖塘裡”的名字在列。
宋代方志所載橋梁中,記載了山陰縣治以外,包括偏門外西跨湖橋、稽山橋、亭山橋、虹橋、柯橋、高橋、魯墟橋、梅市橋、蘭亭橋、阮社橋、余支橋、板橋、賓捨橋、錢清橋等28座宋代存在的古橋(地名)。其中,有規模不如今日的湖塘跨湖橋,屬於後來湖塘(鄉、鎮)街道轄區內的板橋、賓捨等橋。但既無“湖塘跨湖橋”,更無“湖塘橋”在列。
而在山陰縣段鏡湖(西湖)古代遺存的閘堰名錄裡,《嘉泰會稽志》記載有柯山閘、玉山斗門閘,與中堰(鐘堰)、湖桑(壺觞)堰、仁讓堰、蔡家堰(蔡堰)、葉家堰、賓捨堰(注:賓捨堰地處今日湖塘街道境內)等諸多與現代地名近似,或完全相同的水利建築名字間,同樣也無名曰“湖塘”的閘與堰。
親自審閱過《嘉泰會稽志》,並為之作序的陸游,自然無法離開史實,在寫實抒情的詩裡行間,另外虛擬出一個“湖塘”的地名來。
(四)
國務院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紹興古橋群中的“西跨湖橋”,即清代方志中所稱的“湖塘跨湖橋”,是否為東漢古橋?紹興府與山陰縣歷代方志,均查無實據。其實,在國務院文件中早已作了回答。文件注明:紹興古橋群建造歷史為元代至民國。其中元代古橋,是位於柯橋的融光橋(俗稱柯橋大橋);其余古橋,均建於明清與民國。
湖塘西跨湖橋建成的確切時間,清代山陰縣方志並無詳載。我認為,應當“始建”於明萬歷中後期。因為,假定在明萬歷四年,鏡湖西端已有此恢宏的跨湖古橋,按常理,應載入於萬歷十四年(1585)刊印的《紹興府志》內。否則,不可能會拖到清康熙十年(1671)的《山陰縣志》才得以明載。
原先在湖塘西跨湖橋北的碑亭內,有一塊《重修西跨湖橋碑記》。碑文由清代世居華捨張溇的後人胡一峰撰寫。碑文稱:“湖塘西跨湖橋,創自前明萬歷四十八年,乃我十一世叔祖古峰公所建……”當地胡氏宗譜,亦有相關記載;此橋北東首欄板上,刻有陰文:“大清嘉慶元年甲子孟秋裡人胡一峰……重建”字樣;此外,本人與校友多人,近期兩次到過此橋,目睹此橋北朝西的石欄上,還另外刻有一排陰文:注明由胡氏裡人於“乾隆十一年春三月廿五日重修”。據此,可以認為:湖塘西跨湖橋,初建於明朝萬歷四十八年(1620);120多年後,在清乾隆十一年(1746)重修過;後因橋傾圮,又於清嘉慶元年(1796)秋天,由胡姓人氏集資重建(修)。這段建橋史,應當是相對可信的。
如同所有歷史一樣,古橋的演變,亦有其演繹與傳承的軌跡。肯定歷史上記載的西跨湖橋,是位於偏門(常禧門)外這座跨湖橋,只是本著實事求是的唯物史觀,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而並非刻意地貶低另外那座跨湖橋。因為,作為所有具有悠久歷史的古橋,它同樣是橋鄉紹興不可多得的歷史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