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工作應在保護、利用、傳承的互動中實現可持續發展
日期:2016/12/14 10:54:56   編輯:古代建築近年來,文化遺產語境下的文物保護與利用,以及理論與實踐上保、用統籌、互動的案例和探討,無論對於文物工作自身還是弘揚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服務經濟社會發展大局,都是一個需要直面的話題。一方面,關於文化遺產資源屬性、價值取向的科學認知,不僅有利於強化文物工作以保護為重心的總體布局,而且促進了文物利用的合理、適度、可持續,激發了文化傳承的自省、自覺、自勵。另一方面,文化遺產世代相襲、永續傳承的理念,正在日益推動文物的研究、展示和傳播、留傳,向更廣泛的受眾面、更長遠的未來世界延展。但與此同時,文物保護、利用、傳承之間正相關的良性互動、逆相向的矛盾抵牾也時常交替顯現,因此有必要在認識和實證層面進行一些探討,指出問題所在,提出應當秉承的正確理念,以促進文物工作的健康發展。
素有燕京八景譽稱之一的“盧溝曉月”,橋體和石雕欄板、望柱上的一眾石獅,蘊含悠久歷史文化,見證全面抗戰爆發的中華民族大事件,保存完好,如何利用?繼續作為交通設施荷載通車是用,辟作文物史跡開放觀覽也是用,殺雞取卵、拆除賣錢還是用,文明國度,孰輕孰重,不辯自明。
見證滇西抗戰慘烈歷史的雲南騰沖國殇墓園,安厝著數千名抗日陣亡壯士的英靈,其忠烈祠、紀念塔、烈士墓等保存齊整,滿園草木葳蕤繁茂,是用於開放憑吊、以啟後人,還是舉辦KTV、娛樂城,終日歌舞升平、喧囂紛擾,令民族英烈難以安魂,但凡良知不泯,似也毋庸討論。
規模空前、陸續收官的山西南部元代以前早期建築保護工程,一處處殿堂、院落修葺之後,是關閉門戶、任其空置好?還是敞開大門、利用起來好?自然規律面前,古建築不加使用將會比正常使用更易衰敗,用起來則可延長建築構件壽命的樸素原理,使得以往堪成疑問的命題,今天恐也無須再議。然而,古建利用中的方式、方法如何選擇,以及使用的合理、適度又將如何把握等等,若征詢相關各方的意向,見解就會迥異。這是為什麼呢?
統籌中的抵牾:文物保護與利用的對立統一
文物工作的方針政策、法律法規、標准規范,一貫強調原汁原味保留、真實完整保存文物的歷史信息及其價值,在確有必要或迫不得已對文物本體采取搶救、修繕或修復、養護時,也要注重理念、方法、措施的恰當應用,包括最低限度干預,最優材料、工藝、技術選擇,以及相關文化傳統的保護繼承等。
然而,保護並不是文物工作的所有或全部,文物保護也不可能一直處於專業工作者純而又純的真空世界裡,立足於保護前提下的利用,始終伴隨著保護而貫穿於文物工作的全過程。在經濟社會快速發展階段,文物利用又因其多樣性、復雜性以及利用中文化生產、經營開發、商業活動的創造性、個性化不斷翻新、擴張,而終致利用在被視為文物工作的重要方面的同時,不得不加以合理、適度的規范甚或是限制,於是文物原有功能延續的可行性、當代功用賦予的適宜性便被引起關注,文物利用的公益性、可持續性特別是利用方式的安全性、可靠性,也因問題的層出不窮而備受指摘。在此情勢下,政府部門、主流觀點更願倡導文物的研究、展示之用,鼓勵文物的歷史、藝術、科學價值傳播,且更期望全社會謹慎對待其他利用方式有可能造成的文物本體受損,警惕設施添加、環境蛻變、安全承受等問題給文物帶來的不可逆的傷害。
觀察當下的文物利用之於保護,積極的、良性的方面顯而易見:利用凸顯了文物的資源屬性及其蘊含知識、信息的價值,以及文物價值傳播的重要意義,促進了文物保護范疇、視野和理念、方法的拓展與創新,激活了文物保護的歷史經驗、戰略思維和現實作用,豐富了文物保護的文化特質以及對國家、民族乃至人類社會的歷史性貢獻。實際上,就像許多古村落、古民宅之所以得以代代相傳,延續使用達數百年,大都源於利用本身也是保護,而且是活化利用中的、可持續的保護。
與此同時,文物利用與文物保護的沖突往往也在不斷顯現,譬如位於古城鎮、古村落和歷史街區的廟堂、宗祠,大多不再被延續用於社區、居民的公共文化活動場所,而是用於開設商鋪或酒店、會所……諸多事例,不勝枚舉,要麼因無利可圖而保護不力,任憑文物建築殘破不堪、無人問津,要麼過分商業開發,大拆大建,甚至拆除重建、毀真造假。透過種種亂象,大抵可在兩個方面溯源:一方面,是理念認識上的模糊不清,文物保護強調的是保護為核心,利用要以保護為前提且不得危及保護,保護、利用均須兼顧歷史、現在和未來;另一方面,是實踐路徑上的偏離錯位,利用往往脫離文物核心價值的挖掘、傳承,任性偏執於不顧文化、不念傳統、不眷後世,滑向現實功用為先、商業利益套現的歧途。
其實,文物的保護與利用不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更多情況下兩者是相互轉化、相互促進的。以號稱全國石質文物保護“一號工程”的大足石刻千手觀音造像搶救性保護工程為例,歷時8年,陸續參與的17家單位、150人團隊,采用了數十種技術檢測方法和傳統工藝、現代科技修復手段,對石質胎體、雕刻及彩繪、貼金等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科學的加固、修復,其中不僅融入了文保專業工作者的理念與技術、智慧與汗水,而且項目團隊始終堅持在保護中加以利用,在利用中深化保護。他們利用難得的實物案例試驗、比選,展開技術攻關、難題探索,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科研成果,又將科研成果轉化為保護方法、技術手段,推動了認識的總結和經驗的積累,促進了保護實踐。修復之後重新開放的這尊造像,在迎接游客參觀的同時,目前已被采取環境、病害監測措施,利用中的保護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代際間的永續:文物保護、利用、傳承的和諧共融
近讀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同志著作《看法與說法》,書中收錄有他在1992年5月8日西安全國文物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這篇講話篇幅不長,通篇貫穿著對文物工作所承擔的歷史責任的深入思考,以及對“保護為主,搶救第一”重要論斷的精辟闡釋,強調歷史的人要做歷史的事,我們要盡最大努力,保護好傳到我們這一代人手裡的文物,並將其繼續傳給我們的後代子孫。
中華民族擁有5000多年連綿不斷的文明歷史,創造了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留下了十分豐厚的文化遺產。文物作為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實物見證,也是古往今來全國各族人民世代相沿、接續傳承的文化結晶。每一時代的生產水平、智慧創造,都鑄就了帶有那個時代烙印、特征的物質遺存,這些物質遺存就像文明進程中的一個個“接力棒”,相沿相續,代代傳承。其中,每一代人對這些“接力棒”都負有保護、利用的時代使命,以及接過來、傳下去的歷史責任。文物正是在一代代人保護、利用、傳承的過程中實現了代際間的永續,而保護、利用、傳承的水乳交融、交替延續,又見證了、支撐了文明的發展與進步。由是觀之,文物保護固然是為了利用,但又不僅限於利用,既要為當代生產生活、發展進步所利用,還要接續、繼承前代遺脈精髓並增加新的創造,為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澤被子孫後代而致力。於是,在保護中利用,在利用中保護,在保護、利用的互動中不斷實現傳承,每一代人都需要在保護、利用中將前人的智慧與創造繼承過來,連同自己所賦予的創新、發展元素一並留給後人,一代代傳承下去。可以說,保護、利用、傳承架構了文物工作的完整過程,三者交融、遞進才使文物工作趨於健全、完備,三者平衡、互動方可實現文物工作的長效化、可持續。
因此,恰如文物斷代中的典型案例——距今2000年前後的西漢、東漢,不可能擁有那般造型、紋飾和整體氣度的“漢代玉凳”,唐代人也無法去做漢朝人、清朝人才能做成的事情。用歷史的眼光來看,每一代人概莫能外,作為當代人的我們,也正處在中華文明綿延發展的時代鏈條上,既不可能超越歷史階段去做過往時代人們所做過的事,也做不了子孫後代所能做到的事,更不能逃避歷史責任,不去做我們應當而且可以做成的事。
總之,文物工作中保護、利用、傳承是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而保護、利用、傳承實踐所遇到的問題,是可以通過三者的融合得以解決的。在這一融合的過程中,需要認識到、把握好保護、利用、傳承的平衡點,在代際間、各利益相關方之間的良性互動、逆向抵牾中,不斷探尋文物的文化傳承價值,進而加以科學的、可持續的保護、利用和傳承,以期通過保護、利用、傳承的循環、遞進,實現物質滿足基礎上的文化自省和文化自覺,使根深葉茂的中華文化充滿活力、永續發展。
(來源:國家文物局 作者:李耀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