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酷暑,我在家鄉調研農村發展,在周邊的縣市走走。對於我來說,鄉土有著本能的親切,聽到那江淮的方言,聽到那大街小巷的黃梅聲聲,看到那發展中的安徽如同一顆江淮的明珠,在祖國的大地上升起,讓我越發的對這片土地產生敬意。而其中最讓我難忘的地方是桐城。
桐城自古是文化之都,古往今來的大師和文人數不勝數,且不說桐城學派名震中國文壇三百年,但看近代美學三大家中的宗白華和朱光潛的成就就可見一斑。作為美學大家,他們的學術研究和美學思想成為中國美學奠基之筆,其對後代的影響是巨大的。我在很早的時候有幸老師送我一本《美學散步》,之後有機會接觸美學作品的時候也拜讀過美學的歷史和專著,至今美學之中包含的精華依舊統治著我的思想,我覺得一個能夠探討並研究美學的人,他必須先是美的。而桐城便是這樣一個美的地方。在這裡,不論是大街小巷的建築設計和處處透露著文化氣息的古跡遺址,還是田間地頭農夫的交談、熱情卻又不失尊重的待客,都讓人耳目一新。
一、雨中訪古城
去到桐城的那天,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原本聯系好了一個熟人,但是最後他臨時告訴我有事不能來,我只能自己一個人了。從長途汽車上下來,正是中午12點多,南方的三伏天炎炎烈日當頭,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匆匆忙忙上了一輛停在附近的出租車,告訴他去最近的旅店。司機師傅是地地道道的桐城人,好在我聽得懂當地的方言,他和我攀談,知道我是第一次來桐城,便推薦我去哪些好玩的地方,也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車子在一家旅店外面停下來,這倒也是一個干淨舒適的住處,想來那位師傅是不會辜負我的。
下午洗完澡,休息了一會兒,我便迫不及待的出門了。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總是習慣最快的速度了解她,並融入這樣的氛圍當中。我沿著筆直的街道前行,漫不經心的觀看著附近的建築、來來往往的人群,聽他們的方言,很隨意的從一條街道穿到另一條街道。我沒有問路的習慣,到是覺得隨遇而安。
桐城的街頭到處是規劃整齊的草坪,一排排蔥郁的綠樹,把這個小城裝點的格外清新,一條主干道結束都能看到一個小的廣場,上面精心設計的雕塑和布局,雖然沒有大城市的大氣,但給人精致和玲珑的感覺,別有一番風味。從一條道路走來,盡頭便看到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建築,只見琉璃木雕的門頭上寫著文廟,便知道這是著名的桐城文廟。
作為文都桐城,文廟是其標志之一。自古桐城多出狀元,於是元末的時候便捐資興建了這麼一個文廟,在江淮地區是獨一無二的。走進文廟,是一座精致的石拱橋,橋上扶手欄桿均是漢白玉雕,不論是報著繡球的獅子,還是麒麟怪獸都栩栩如生。橋下是一方墨綠的池水,幾朵初開的水蓮點綴期間,在微風中徐徐而動。從石橋上走過,是文廟的第二道門,兩邊立著巨大的石雕,牆上有刻滿了傳字,細細讀來,均是歷朝歷代修葺時留下的刻文,供後人瞻仰。從大門進入,兩邊是穿手走廊,一條白玉鋪成的大道從面前一直延伸到文廟的主建築:大成殿。白玉道邊,都是整齊的花木,蔥郁的松枝把這個院子打扮的別有情趣。我走進大成殿,裡面只有一個看護的老者,坐在旁邊專門設立的台子邊。著龍裝的孔子手持笏板,高大的塑像給人莊重和嚴肅的感覺。孔子的兩邊,立著的是四聖和十二哲,這倒是和別的文廟無異。守護的老人告訴我,這個文廟的獨特之處在於他全部是木質結構,由24根巨木撐起,四周牆壁均為木質,經歷百年不倒,立在這個地方。
在南方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夏天的南方,天氣變化是很快的,剛才還是晴空萬裡,轉眼間就烏雲密布,大雨滂沱了。我正往外走的時候,天就開始下雨,瓢潑的大雨中電閃雷鳴,嚇得小孩子紛紛跑到父母懷中,遠處的山巒,近處的草木頓時在大雨中變得模糊不清了,一陣風吹來,雨從門口竄到屋內,打在地板上,衣服上,皮膚上。我坐在文廟的蒲葦上,一邊聽著老者講述桐城的故事,一邊看著四周的物件和景致,方佛時間在雨中凝固了。
約莫有一個多小時吧,就這樣坐在那裡,後來雨由大珠變成小珠,又從小珠變成細雨,天逐漸的變亮,遠處的山也看得清了,近處的草木在雨水的沖刷中更加青翠,方佛煥發了生機。再過一段時間,天晴了,紅彤彤的太陽從烏雲中探出頭來,陽光又逐漸的擁抱了大地,如果不是地上的積水,真的很難相信剛剛還大雨傾盆。
我告別了老者,從大成殿中出來。兩邊的房屋,是成列館,右邊的是嚴鳳英陳列館,左邊的是革命時期的陳列館,那裡陳列著從鴉片戰爭到解放戰爭時期的文物,比如太平天國時期的炮台,也有生了銹的土炮,八路軍用過的盒子槍。嚴鳳英的陳列館是我駐留時間最長的。以前只知道黃梅戲的故鄉在安慶,對於她的歷史還是一知半解。嚴鳳英是黃梅戲發展史上的重要人物,對於戲曲的唱腔和表演有著很大的革新,在曲目上,她演唱過的都堪稱經典。但是看過這個展覽之後才知道,她的一生是在種種不幸中度過的,連同她的死也蒙上了陰影,讓人惋惜。她出生在桐城的農村,從小喜愛唱戲,但是不被鄉裡人接受,於是被迫背井離鄉,當事業逐漸取得成功,讓別人認可的時候,一場浩大的革命,卻斷送了她年僅38歲的生命。那時,她被指為文藝黑線人物、宣傳封資修的美女蛇,遭到批斗,不堪重辱的嚴鳳英選擇了自殺,但是沒想到的是死後仍被軍代表劉萬泉剖腹查找所謂的“敵特電台”,造成了讓人痛心的悲劇。當我站在最後一個站台前,我久久不能自已,我不知道那樣的時代有多少人經歷了這樣的遭遇,又有多少人蒙受著莫大的委屈。
好在黃梅事業並沒有因為黑暗的年代而中斷,人才輩出的江淮還在不斷把她發揚廣大,前段時間著名黃梅戲表演藝術家韓再芬把《徽州女人》這出新戲待到大學校園,引起全校關注,我覺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而對於我來說,黃梅戲是鄉音,那每一句唱詞中都勾起我濃濃的回憶,方佛在我身上刻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痕跡,告訴我來的地方和去的方向。
從文廟出來,我又輾轉去了六尺巷和桐城中學。六尺巷向來熱愛國學的人必然知道,那一首“一紙書來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裡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讓這個小小的巷子成為千古美談,在桐城這片土地上流傳至今,謙讓和友愛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而人與人之間,多一份包容多一份謙讓,那樣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加愉快。在桐城,就讓我感到了這樣的氛圍。窄窄的街道,但是行人和車輛彼此都慢行,避讓,有條不紊,老街區的房屋錯落有致,青石板的街道上,看不到一點隨地仍的垃圾。而六尺巷所在的地方,隨便走走變看到很多名人的故居,這些老宅子保存完好,裡面住著人家,我進去參觀,當地的居民也很樂意和歡迎。那院子中的芭蕉承載著雨後的露水,蓖麻和桑樹被洗的十分干淨,院子裡的老人,獨自坐在那裡,陽光就在她的身邊。
久仰桐城中學的名聲,是從歷史書本上得來的。這所安徽省最早的新式學堂學校由桐城派後期大師、京師大學堂總教習吳汝綸先生創辦,而來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了。而桐城中學培養的人才也很顯赫,且不說朱光潛、方東美這樣的文化和哲學大師,就看它的中科院院士也是相當之多。走進這所學府,我想一探究竟。桐城中學坐落在一座山半腰,建築也隨著地勢的起伏由低而高,一進校園,只覺得走進了一個森林,到處是森森的古木,別致的亭台,給人一種幽靜閒時的感覺。森林裡到處是花壇怪石,雖然人工的痕跡很多,但是這裡有著蘇州園林般的景致,整天在這裡求學讀書,也難怪那麼多美學、哲學的大家從這裡誕生了。主教學樓的左邊,是一棟黃色的建築,這裡便是當年渡江戰役的總前委所在地,劉鄧大軍就是在這裡開始了百萬雄師過大江的征程,有這樣的歷史,近在眼前,每天都是愛國主義和歷史的學習。沿著幽靜的小道拾階而上,一塊開闊的操場變呈現在眼前,操場建在學校的最高處,也是山腰裡,背靠青山,蔥郁的樹木和青灰的建築相得益彰。我想在這裡生活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初到桐城,便很快熟悉了這裡的風土和人情,這是我未曾想到的。那天晚上,帶著美好的感覺,睡的很香。
二、行走龍眠山
來到桐城,不去龍眠山,我覺得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在桐城,到處可以見到龍眠二字的身影,可見龍眠山對於桐城來說意義不同一般。來之前就知道這裡是一個風水寶地,所遇到的當地人也極力推薦我去那裡。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我找好了進山的路線,准備了很多吃的東西裝在包中,剛好前天那位司機留下了名片,我便按照上面的電話打了過去,談好價錢之後,他便迅速到了我住的地方,這次的目標是龍眠山。
龍眠山是大別山的尾麓,坐落在桐城的東北,與我的故鄉舒城隔山相望。她是一條漫長的山系組成的,期間有龍眠河,因為像是一條臥龍睡躺在那裡而的名。龍眠山的風水遠近聞名,歷史上很多隱士在這裡過著田園生活,在山林草木中自得其樂,宋畫第一的李公麟就曾經隱居於此。也有很多文人墨客爭相拜訪,留下他們的詩文筆墨,在山水之間,那些古人們忘懷了俗世的紛紛擾擾,一杯清茶,一壺淡酒,談笑間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車子從一座隧道穿過之後便出了市區,在我們正前方便是崇山峻嶺了。從窗戶外面看去,到處是新建的別墅,田野裡稻田麥浪在翻滾著,造成的陽光照在山林之中,有些雲霧在環繞著,想必那是蒸發的水汽。不一會兒,車子開始爬坡了,我們走的是盤山的公路,那曲折的路突然在面前開始了360度的大轉彎,我想不熟悉路況的人一定會嚇到,再往上走,車子爬上了一座大壩,一個巨大的湖便在重巒疊嶂中出現在我們面前,湖水清澈見地,不時有竹筏從上游而來,而由於山的阻擋,我只能看見湖的一部分。之後,爬山的車子便沿著湖行使,一邊是懸涯下的湖泊,一邊是居高臨下的高山峻嶺,穿梭在其中不禁感覺像是電影裡的鏡頭,去尋訪一個未知的世界。
車子到了孫家嶺,我便下車了,告別司機之後,我開始步行,一邊欣賞周邊的景致,一邊尋訪古跡和當地的村民。雖然是山路,但是當地政府澆築了柏油,道路旁邊都是樹木,蜿蜒的道路隨著山勢的起伏,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湖光山色,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當地人告訴我,此湖叫做境主廟水庫。水庫中的水來自崇山峻嶺中的小溪和泉水,它們一路奔流來這裡相聚,多少年來,這一湖清水養育了龍眠的鄉民,也給與這塊土地以獨特的靈氣和秀美。湖中有小島,島上樹木蔥郁,捕魚的竹筏停靠在島邊,那漁人正坐在樹下垂釣。湖水碧綠碧綠的,猶如一條翡翠的絲帶,纏繞在崇山峻嶺之間,清澈的湖水,倒映著青翠的山巒,通透的綠色讓人看的舒心。而波光粼粼的湖面送來的陣陣微風,吹拂在我的臉上,像極了二泉映月的琴音觸動著我那敏感的神經末梢,頓時覺得全身清涼。而遠處的高山,此起彼伏,山上茂密的叢林有著水墨畫中的意境,真的不知道出自哪位國畫大師之手。
沿著曲折的公路一直前行,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湖面逐漸便窄,最後成了小溪。在往前幾十分鐘,走過一座山口,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原先是高山懸崖上的道路突然穿行在了稻田和河漫灘上,遠處的天空也格外的亮了許多,我方佛剛剛走進桃源的武陵人,呈現在我面前的也是一個新奇的地方。這裡有大片的農田,修葺著整齊的田溝,微微凸起的山谷上幾間農捨次第交錯著;道路兩旁,是金黃色的稻田和快成熟的玉米,三兩個帶著草帽的農民正在忙著收割。農田邊上,有一條小溪嘩嘩的流淌著,裸露的巖石早已經被沖刷的光滑而干淨,巖石縫隙中,幾株水草長的十分茂盛,飛濺的溪水打在修長的葉子上,發出絲絲的聲音。四周的山巒圍攏著這一塊平地,僅僅留下一條出山的路,它們相互守望者,方佛有著前世的約定。
問了路人,才知道,此地便是雙溪,不禁驚喜萬分。當年宋畫第一的李公麟正是在這裡隱居,文豪蘇轼也曾經來此地拜訪公麟,並為他的《龍眠山莊圖》做跋。而隱居在次的人還有很多,比如康熙雍正年間的張英和張廷玉父子,他們都曾位列內閣,朝廷重臣,在辭官回鄉後也隱居在此,築有雙溪草堂。中國的文人大多都有歸隱的情懷,那沁然的詩心容不得在俗世中浮沉,拋卻名利場的紛紛擾擾,在山林鳥語中悠然自得,豈不快哉。古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亦有竹林七子長嘯山林,留下了建安的風骨,讓後人無限追思,只是那一份清風明月我想是很多人無法去體會的,畢竟只有經歷過才會懂得,真正的隱士,他們早已把身體和自然融為一體,把生命和過往化作縷縷青煙飄蕩在青山綠水之中。
我常常在想,自然賦予了我們什麼樣的力量,讓我們的心靈無限向往。習慣了在鋼筋水泥澆築的城市中為了安身立命四處奔波,習慣了在燈紅酒綠的各種場合放縱著自己的身體和內心,我會常常想起我來自的那一方故土。在無數次回首時,我知道這一切並不平坦,而面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我常常會緘默不語,心中啊,渴求著那片土地。
在雙溪的一家店鋪中,我買了點水和食物,一邊休息一邊和店鋪的老大爺攀談。沒過多久,一輛下山的車剛好經過,師傅打開窗戶,問我下不下山,我一看天色不早了,山上沒有地方可以歇息,便和老大爺告別,坐上了下山的車,我的龍眠之行也就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