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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騰沖:極邊古鎮的生活引力和誘惑

日期:2016/12/13 20:13:48      編輯:古建築紀錄

  徐霞客一生游歷,騰沖是他到過的西部最遠的地方。當他翻過巍峨的高黎貢山,穿過無數邊防崗哨,終於來到騰越(騰沖縣城的古稱)時,看到一片繁華景象,不禁感慨:“此城迤西(滇西)所無。”有人說,騰沖縣城若不是毀於戰火,其美麗程度不在大理、麗江等古城之下。今天的騰沖,是個新城。

遠離世外的極邊生活

遠離世外的極邊生活

  在以少數民族風情著稱的雲南,漢文化濃郁的騰沖是個異數。據史料記載,騰沖人的先輩是明朝初年到此屯邊的軍人,他們帶來了中原的語言和習俗,大多流傳至今。騰沖也是中國西南最大、最古老的商埠,是有著“西南絲綢之路”之稱的“蜀身(yuán)毒(dǔ)道”通往緬甸、印度的必經之地。“十人八九緬經商”,有些鄉鎮出國務工的人比留守家鄉的還要多。他們帶著族人的祝福上路,帶著域外的財富歸來,一些人的家中至今可以看到自海外傳入的家具、門窗、梳妝盒。

騰沖光影

騰沖光影

  行走在騰沖的古鎮上,我們能看到許多中原式建築,粉牆黛瓦,騎牆林立,整體建築風格接近徽派。因為祖籍地不同,許多村子通常不止一個宗祠,但它們都精雕細作,精致得有幾分奢靡,裡面記載了歷代的名人,有的甚至細到了每一個族人的名字都記錄在案。堅守著傳統的騰沖有豐富的人文景觀,和順古鎮和绮羅僑鄉其中的典型代表。

  和順,生活的與游客的

  2005 年,在中央電視台主辦的全國首屆中國魅力古鎮評選活動中,名嘴崔永元為和順古鎮代言,數說了和順的一些“缺點和弱項”,比如歷史太短——只有600 多年;比如人口不多,因為400 多年前就開放了,人大半去了緬甸,甚至遠赴歐美,這些人帶回了羅馬的鐘、捷克的燈罩;比如居民說話都文绉绉的,因為鎮上有全國最大的鄉村圖書館,常去那裡看書便成了這個樣子;村裡還出了幾個怪人,有的是哲學家,有的人稱翡翠大王。最終,和順古鎮被評選為中國十大魅力古鎮之首。

  進入騰沖縣城,便會看到“天下騰沖,世界和順”的巨大標語。到縣城西邊3 公裡的和順古鎮看看,是當地標榜到騰沖旅游必做的事情。

  我們的車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抵達和順。司機示意我們不要出聲,說萬一有人問起,由他出面應付,就說我們住在村裡面,門票放在賓館了。司機是本地人,連說一人80元的門票太貴,直為我們抱不平。他熟門熟路地七拐八拐,終於繞過門衛,把我們帶了進去。作為回報,我們需要多支付100 元的“帶路 費”。

  整個村子建在一個山坡上,游逛時經常需要上坡下坡,而且坡度不小,頗有爬山的感覺,許多巷道也因為地形的緣故顯得有些逼仄,當地名人的故居和八大姓的宗祠便落散在這些街道中。可能是偏居西南一隅的緣故吧,也可能是我們來的時候有些晚,鎮上的游客並不是很多。偶有游客路過,當地人也不以為意,繼續忙自己的事。我們便在這些街巷、院落當中閒逛,看老人在院落裡閒聊,看婦女在洗衣亭洗衣洗菜,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穿過長長的甬道。

漢文化的烙印

漢文化的烙印

  和順名氣最大的去處,是有胡適題字的和順圖書館。我想象不出一個作為景點的圖書館會是什麼樣子。沒人在裡面閱讀固然可惜,要是有人正在閱讀,觀光客豈不是會打攪到他們?始建於1924年的圖書館設在一座中西合璧的深宅大院裡,需要購買古鎮的門票才能參觀。一樓大廳放滿了各種報刊,相關簡介中的數字,讓人驚歎這座圖書館的規模(有7萬多冊)和影響力。館裡並沒有一個讀者,偶爾有導游帶著一群游客進來,後者便以書桌和報刊為道具,擺出各種姿勢拍照,之後又“呼啦”一下散去,趕赴下一個景點。

  據管理者介紹,圖書館原來每天有50多個人來讀書看報,座無虛席,後來游客漸多,來讀書的人就越來越少,一天能有七八個人就算不錯了。現場止不住的喧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被人圍觀拍照還能自如地閱讀並且讀得進去,需要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定力。兩年前,圖書館干脆在旁邊建了個新館,把閱覽室搬了過去,這座老館就成了一個純粹的觀光景點。

  跟許多成為旅游熱門地的古街古鎮相似,和順沿街也有許多客棧和商店,其中近半是掛著“賭石”招牌的玉石商店,不過大多顧客寥寥。村子外圍的雙虹橋邊,還有一個新修的“和順小巷”,裡面放著許多雕塑和老物件,像博物館一樣,可以讓人快速地了解騰沖的歷史。路過山頂一座宅院時,一位老人熱情地邀請我們入內參觀,末了卻向我們收取30元“保潔費”。

  晚上,我們在古鎮留宿,夜極靜,空氣也好。想到500 多公裡外的麗江這時候還是一片喧嘩,我心中不禁有幾分釋然。

  下绮羅的中國貴氣

  我喜歡下绮羅的精致感,無論是建築上的,還是生活中的。它常讓我想起章诒和女士筆下的康同璧母女。康同璧是康有為的次女,曾就讀於哈佛大學,戊戌變法失敗後代表父親赴歐美演講,是民國的女界名流,1949 年後與女兒羅儀鳳一同留在大陸。據章女士介紹,康家母女雖然狀況大不如前,但是好客、仗義,絕不割捨與舊友的情誼,而且才識過人,往來的朋友中,“連其中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年女性,也是滿口辭章”。但她們並不盛氣凌人,相反,與人交往時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章女士的父親常常為之歎服,認為她們的舉止“不僅是出於禮貌,而且是一種美德”。

  下绮羅給我的第一印象,跟康同璧母女一樣,是“最後的貴族”,雖然繁華不再,但是不改本色。羅儀鳳送人一盆花,總要在每根花莖的部位套上五分寬的紅紙圈,讓它更顯喜慶。下绮羅人對自己家園的布置,有著羅儀鳳式的細心。

  下绮羅離騰沖縣城很近,出城向南一公裡,再向左拐三四百米就到了。下得車來,左邊是一排古老的明清建築,右邊是一片收割後的稻田,散落著幾堆稻草,路旁屹立著幾棵巨大的香樟樹,有雞鳴聲從遠處傳來,似有還無。

  在旅游地圖上,下绮羅標示出來的景點只有一個——文昌宮,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但整個村落齊整、安靜,信步其間便是一種享受。與和順相比,下绮羅的建築在精美程度上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會在門楣、屋檐上精雕細琢,隨處可見古色古香的柱子和影壁,或刻著奇花異草,或畫著人物鳥獸。置身其間,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民間建築藝術博物館,沒有文字說明,沒有導游講解,卻讓人看得興致盎然。

  當地人特別喜歡花草樹木,屋子邊上種幾棵高聳入雲的棕樹,院裡院外栽上許多迎春花、串串紅、山茶、薔薇、蘭花……有一戶人家,牆頭和大半的牆壁都被繁密的三角梅占滿了,從牆內伸出的枝杈上開滿了紫色的花朵,仿佛美人的披肩。

  绮羅人家

  下绮羅的村民跟人打交道,頗有君子之風。

  在村子裡漫游,因為被建築和鮮花所吸引,我們經常不知不覺中走近一些人家,每次總能受到主人的熱情接待,抬椅子,倒茶水,遞瓜果,我們也漸漸習以為常。在一條巷子裡欣賞一個開滿花朵的院落,正在打掃院子的大媽招呼我們:“進去坐吧,老頭子在屋裡面。”正在屋子裡整理照片的那位“老頭子”叫段智助,當過鄉干部,喜好攝影。

  绮羅是騰沖有名的僑鄉,村中許多大宅子都是當地人出國賺了錢之後蓋起來的。時過境遷,今天的绮羅人不再前往緬甸,而是到昆明、深圳、廣州一帶打工,緬甸的玉石也主要運往交通更加便捷的廣州和瑞麗,而不是騰沖,但是绮羅人出外淘金的習慣並未改變,平時留守村中的主要是老人、小孩和婦女。段智助的子女們便都在外工作、生活。

“莫忘根本”

“莫忘根本”

  包括下绮羅在內的騰沖人有個習俗——家裡的一樓大廳專門用來供奉牌位,中間為“天地國親師”,廳左是列祖列宗,廳右是土地和財神,以此提醒自己莫忘根本。看一戶人家的大廳,便可以知道這戶人家的姓氏,以及祖上是從哪裡遷過來的。比如段智助家,便是一個四姓同居的典型,計有來自穎川郡的寸氏、京北郡的段氏、東海郡的徐氏和隴西郡的李氏。據說,這種傳統還隨著騰沖僑民的外遷,流傳到了緬甸、泰國北部一帶。

  段姓在下绮羅並不是一個大姓,卻有著十分顯赫的歷史。段智助告訴我們,當地的著名景點文昌宮即是他們的八世祖段堯俞倡建的。在騰沖這個“翡翠城”,素有“六大名玉”的說法,其中“段家玉”的主人便是下绮羅的村民段盛才。

  段盛才早年喪父,自幼家貧,靠賣豆粉為生,後來立志到緬甸求財,從玉石場運回一塊300 多斤的大石頭。因為這塊玉石毛料的外表是白元砂,許多行家都不看好它,沒人肯出價購買,段盛才便把它丟在院子門口,供來客拴馬。不想人踩馬蹬,石頭逐漸露出了晶瑩的小綠點。段盛才於是請人將石頭解開,得到了上好的翡翠:水是透明的玻璃水,裡面有著綠色的渣草花,乍一看,就像是清澈的河水裡有水草在輕輕蕩漾。段盛才用它做了400 多對手镯,其中最好的一對被 宋美齡買走,大部分流出國外。如今,段家玉仍被認為是雲南翡翠之首。

  此前,下绮羅還誕生過名震滇西的“绮羅玉”,名列騰沖“六大名玉”之首。這也是騰沖第一批有巨大影響力的美玉。下绮羅臥虎藏龍啊!

  在段智助栽滿鮮花綠草的家中,我們聊了一下午,從段氏的起源、明初的家族大遷徙到日寇的來襲、翡翠的傳說,無所不談,賓主盡歡。

  夕陽西下,兩位老人堅持送我們到路口,好像我們是又要遠赴他鄉的兒孫。霎時間,我理解了章诒和女士第一次到康家的感受,“既令人心曠神怡,又呈現出一種令人惆怅的魅力”。

  歲月靜好

  有人說,旅行的美妙,不在於名勝古跡,而是能有一段漂泊的時間,隨心所欲地到處走走,無所事事地發呆,或是在小巷裡迷路,看見當地居民為著什麼事而幸福快樂。下绮羅最打動我的地方也正在於此。

古鎮一隅

古鎮一隅

  悠悠閒閒的,我們看過比和順圖書館還早5 個年頭的绮羅圖書館,用火山石打造、滋養了全村人的三眼井,有著精美廊牆和華麗大門的李虎變故居(徐霞客到下绮羅時在此下榻),以及六七棵連成一排、有數百年歷史、被當成神靈一樣供奉的香樟。更多時候,則是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裡,曬著暖洋洋的太陽,摩挲著斑駁的牆壁(上面還有當年“大躍進”時的標語),偶爾抬頭看一下飛機從頭頂上轟鳴而過——騰沖機場離這兒不遠,或者坐在田頭,看著一個人根本抱不過來的大白菜發呆。因為光照充足,這裡的小蔥、蠶豆都長得比別處高大許多。若遇見正在曬太陽的老人,便跟他們聊上一會兒,聽他們講講村子的前世今生。

  不同於和順古鎮隨處可見的陡坡,下绮羅的街道雖然也有起伏,但走來十分從容。道路之間環環相扣,從這一邊進去,可以從那一頭繞出來。這種漫無目的的閒逛,時常會因為發現一個精致的窗棂、一處錯落有致的牆頭而平添許多趣味。享受著古鎮中的這種閒適,蓦地想起胡蘭成在新婚時送給妻子張愛玲的一句話:“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下绮羅的靜,像一冽清泉,不知不覺地流入心間。這種寧靜,跟村民的熱情一樣,讓我深深地著迷。我不禁為這裡沒被開發成景區而感到慶幸,也消解了一開始對村裡的田地沒有種植油菜花而感到的些許遺憾——只怕有了油菜花,下绮羅便不會還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村子對面的山上立著一排高架橋的橋墩,那是正在修建的保(山)騰(沖)高速公路。據說修成之後,從昆明開車到騰沖的時間將大大縮短,到騰沖旅游的人也將大幅度增加。這本是一樁好事,我卻有些傷感,我想到了通車之前的麗江。

  離開下绮羅的時候,路過文昌宮。宮殿前面的廣場上立著一個高大的秋千,用十二根完整的荊竹組成,高逾十米。那是村裡人過年時做的,供人娛樂,年年如此。這會兒正好有幾個大人在玩,秋千越蕩越快,越蕩越高,幾乎與上面的橫竿平行了。其他人散在周圍,不時發出一聲歡呼……同樣無事掛懷的我們,在旁邊不由地看得癡了。

一個人的皮影戲

一個人的皮影戲

  一個人的皮影戲

  皮影戲起源於漢朝時的陝西,興於唐朝的山西、河南一帶,盛於清朝的河北。騰沖的皮影戲是清朝道光年間從廣東、湖南一帶流傳過來的,至今有150多年歷史。在電視尚未普及的年代,它就是村民們的“手工電影”。不論是在騰沖縣城的飯店吃飯,還是行走在和順古鎮,都能看到皮影戲的表演招貼,有的甚至變成了路標的一部分。在這些表演招牌上,我們同時看到一個名字:劉永周。

  追蹤“手工電影人”

  傍晚,“騰越人家”飯店的一樓已經座無虛席,人們一邊點菜,一邊靜等皮影戲開場。戲台設在院子正對著大門的一側,四周都用木板和幕布圍了起來,人們只能看著幕布上晃動的人影暗自猜測。

  六點半,名為《龜與鶴》的故事正式上演,全程沒有一句台詞,只有“龜”與“鶴”伴隨著或急或緩的音樂在河畔不斷地斗智斗勇,龜的機警,鶴的靈巧,把現場觀眾逗得合不攏嘴。偶爾有好奇的觀眾走到戲台後面,掀開幕布,看表演者如何舞動皮影。

  整場表演大概20 分鐘左右,慕名而來的我們不免意猶未盡。聽說下一場演出就在隔壁飯店進行,我們趕緊退掉還沒上桌的飯菜,追隨而去。這一場演出的故事名為《大救駕》,說的是騰沖名小吃“大救駕”的由來:明朝末年,永歷皇帝朱由榔被清軍逼到西南地區,途經騰沖時,又餓又累,到一家飯店投宿;店家曉得客人辛苦,使出渾身解數,炒了一盤自己新近琢磨出來的小吃奉上,永歷皇帝吃後大加贊賞,考慮到這道小吃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急,於是賜名“大救駕”。表演者的旁白、唱腔帶有騰沖口音,但因為配有字幕,外地人看起來也完全沒有障礙。事實上,騰沖方言的口音與華北地區相近,並不難懂。而且,北方人多是“聽戲”,重唱腔,而南方人多是“看戲”,更重表演。

  表演結束,我們不禁跟著人們跑到幕後觀看,一個六十出頭、穿著對襟衣服的漢子正在教三個女孩子如何收拾。有個小姑娘說想摸摸看,他便把皮影遞了過來。他就是我們要尋找的劉永周。

皮影戲表演者 劉永周

皮影戲表演者 劉永周

  據朋友介紹,劉永周是騰沖皮影的最後一代傳人,憑借精湛的皮影制作和表演多次獲獎。他還是雲南省文化廳認證的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在滇西小有名氣,曾受邀攜皮影作品參加中緬建交55 周年“中國文化月”的展覽。

  劉永周年輕的時候,跟隨父親制作、表演皮影,經常從年初忙到年尾。過去,有廟會的地方便會有皮影戲表演,哪裡遇到了干旱、水災或者瘟疫,村民們也會請他們過去唱上幾天。為了演好皮影戲,劉永周和父親曾到河北、山西一帶取經,取長補短。現在,劉永周能夠演繹200 多個劇目,從上古時代的《封神演 義》到明清小說,再到為商業公司量身定做的《翡翠傳奇》等,有些劇目要連著唱上七八天才能表演完。

  除了在縣城和幾家公司合作演出,劉永周主要的演出舞台還是他所住的寨子——騰沖縣城以北35公裡的固東鎮劉家寨,那裡有獨立的戲樓、十幾個能幫他吹拉彈唱的老伙計,還有他的幾十箱皮影道具。我們跟劉永周約定,次日到他所住的劉家寨看一看。

  來到劉家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古香古色的牌坊,寫著“騰北重鎮”四個大字。劉永周年輕時學過繪畫、雕塑,這牌坊兩側的壁畫便出自他手,一個是劉邦登壇拜將,一個是三英戰呂布。之所以把這兩個故事畫在這裡,可能跟主人公都姓劉有關吧。劉永周家的大廳裡掛滿了文化部、雲南省政府、地方市縣頒發的各種獎狀,還有雲南一所高校聘他擔任客座教授的證書。院子一角有個小姑娘正在給剪刻好的皮影著色,那是劉永周的一個親戚。她正在畫的是一個形體超過 50 厘米的大皮影,不過沒有綴結(聯結不同皮影的一種紐扣),不會活動,主要是供愛好者買去收藏。

  劉永周把家裡幾套精美的皮影靠子(即已經完工的皮影人物造型)搬了出來,一一掛在院子的繩索上面,其中有一套便是在第二屆全國木偶皮影比賽中獲得“造型制作獎”的《大鬧天宮》,人物造型簡單而不失生動,再經表演者的巧手一撥弄,仿佛活了過來。

  最後一個表演者和最後一個觀眾

  曾有媒體形容劉永周的表演團隊:這是雲南唯一活著的皮影戲班。

  近幾年,看皮影的人漸漸少了,劉永周表演的場次也從一年上百場銳減到二十幾場,平均月收入不足千元。兒孫們都改做其他行業了。除了一些老人在農閒時節幫著客串一下,劉永周只有一個固定的表演搭檔——曾經一同拜師學藝的村民劉定三。當他提出我們可以1200 元包下一場表演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劉定三有事不能參加演出,劉永周說:今晚只能唱獨角戲了。演出劇目,是他的經典之作《七郎之死》。

  晚上八點多,騰沖的天空才慢慢黑了下來。兩層樓高的皮影戲樓與劉氏宗祠隔路相望,設在宗祠裡面的村委會大聲地放著廣播喇叭,不時重復一下今晚有皮影戲表演的通知。此刻,作為看台的馬路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但是劉永周胸有成竹地說:再過一會兒,再過一會兒,人們吃完飯,看完電視,就過來了。

  劉永周在幾個老伙計抬著工具,上了戲樓拾掇著,把皮影一一組裝好,再掛在繩子上。忙活了大半個小時,旁邊漸漸聚攏了不少村民圍觀。快開場時,戲樓前面果然已站了不少人,其中一個老人帶了一條長凳,做持久觀賞之打算。

  一開始,表演進行得並不理想。劉永周的嗓子有點嘶啞,唱詞也有些忘記了,唱到一半會停頓一下,重復幾聲,好像唱片卡殼了一般,惹得底下一片哄堂大笑。坐在路邊欄桿上的孩子學著他的唱腔,彼此笑鬧著。我從村委會借了把椅子,作為唯一的外來客,坐在觀眾中間顯得十分另類。好在我的存在並未影響村民們的正常交流:左邊一群老先生討論著皮影戲在寨子裡的發展歷史;右邊一群婦女熱烈地交換育兒心得;後面一群小孩在追逐打鬧,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旁邊一個籃球場上,幾個從傍晚就活躍在那裡的少年依然精力旺盛,絲毫不為這邊的熱鬧所動,倒是運球的聲音不斷傳入我的耳膜,讓我的思緒從舞台上游離。

  顯然,寨子裡的廣播通知對聚集觀眾起了作用。這場表演對於村民來說,更像是一個社交的平台,功能有如趕集。我靜坐其中,專注地仰望著幕布上的人物飛動——並非我對皮影戲的興趣有多麼濃,而是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融入周圍的熱鬧當中。

  台上演出的故事,情節並不復雜。《七郎之死》是《楊家將》中的經典一幕,說的是楊七郎隨父兄出征,被遼兵圍困在兩狼山的山谷,經過幾番死命突圍才得以逃出包圍圈,向主帥潘仁美報信求救;潘仁美的小兒子潘豹曾被七郎打傷,最終不治身亡,潘仁美在關鍵時刻公報私仇,下令將七郎綁在樹上亂箭射死;不想七郎是雷神轉世,箭射不進,有人獻計說,只要把七郎額頭的皮割開,遮住他的眼睛,便可以破了他的神通;就這樣,楊七郎被射成了刺猬,據說僅頭部便中了72箭……這一段的表演最為精彩,從拉弓取箭,再到箭插入身,無不活靈活現,與電影無二。

  我轉到樓上的後台去看劉永周。他一個人在操縱皮影,旁邊圍坐著七八個幫忙的,有的敲大鑼,有的拉胡琴,有的敲梆子,有的打小鼓,有的遞皮影…… 接下來的情節是哭七郎,只見劉永周手舉皮影,雙目緊閉,低頭吟唱,愈唱聲音愈嘹亮,也愈加悲怆,仿佛就要哭出來一樣,聽得我心裡都跟著一陣陣難過。此刻,整個後台再無一點噪雜,旁邊一直嗑著瓜子的年輕人也停住了手,靜靜聽著。

  從後台出來,發現戲樓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走空了,而此時離演出結束尚有20 多分鐘。“交際”的目的達到,觀眾們散去時應該是心滿意足的吧。我坐在唯一剩下的那張椅子上,聽著無限悲涼的唱腔在空中回蕩,心想幸好表演者與觀眾隔了一層幕布,可以少受許多打擊。天上,上弦月早已懸在中央,發出清冷的光。地上,只剩下最後一個表演者和最後一個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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