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談《易經》:本來就是普通人學問
日期:2016/12/14 10:48:51   編輯:古代建築與風水著名學者、作家余世存即將出版《大時間》,試圖還原真正的“易經”,他說“《易經》起源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一種歷史敘事,是古人對於宇宙最初的認識,三代以前,不過是許許多多的普通人觀察天文、制定歷法的知識”。因此,余世存說,他要把《易經》還給普通人。在傳統時代,《易經》一直都被稱為“群經之首”,在眾多經典中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受重視的同時,《易經》本身也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一方面士大夫們把它作為治國安邦的根本,另一方面,它又是江湖術士們算卦問卜的利器。
人人知天的時代
伴隨著傳統文化熱潮,作為群經之首的《易經》自然也隨之而熱,不論是電視講座,還是各種文化論壇,乃至小學生國學班,講《易經》的比比皆是,不過究竟怎樣才算是講好《易經》,余世存有他的看法。
“不管是在傳統時代,還是在現代社會,不管是學院派,還是江湖派,各種各樣對於《易經》的解釋,其實都和普通人無關,這恰恰是對《易經》最大的誤解”,余世存說,“《易經》本來就是普通人學問,顧炎武曾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戶’,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意思是說這些典籍裡的名詞,看起來艱深古奧,其實都是普通人的日常用語,顯然,這句話說的是三代以前,三代指的是夏商周,那個時代的普通人,對於天文歷法都很熟悉,而天文歷法,恰恰是《易經》一個很關鍵的立足點”。
不過,原本普通的知識,因為某一些特殊的事件、時代而變得艱深,變得神秘,甚至被遮蔽了。余世存說:“一般人都覺得古人用的是陰歷,或者說是農歷,農歷其實是一種陰陽合歷,但是更多被人理解為陰歷,陰歷就是太陰歷,以月亮的變化作為制定歷法的根據,陽歷則是太陽歷,以太陽和地球的關系變化作為制定歷法的標准。比如說一個月三十天,這是以月亮運行軌跡來算,二十四節氣,反映的則是太陽運行的變化。農歷是一種和農耕文明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的歷法,因此它既要關注太陽和地球關系的變化,也要關注月亮和地球關系的變化。此外,在古代,還有過使用太陽歷的時代,但是這個傳統,後來被遮蔽了。”
余世存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釋和還原《易經》,目的在於,把《易經》還給普通人,他說“我想我們這個時代,能不能真正讓《易經》回到那種普通人日用的狀態呢”?
防火牆下的文化
從日常所用,到艱深的經書,余世存認為,發生這樣的變化,和傳統時代士大夫對於知識的壟斷有關,和幾千年愚民的傳統有關。
余世存說,中國歷史上有兩個重要的時代,或者說兩次著名的文化演變事件,使得《易經》離普通人越來越遠,成了少數人專有的知識。“一個是傳說中的颛顼絕地天通,在這之前,人人可以關乎天文,而絕地天通其實是把天文歷法的知識收歸史官和巫師所有,普通人不再能接觸到它。此後有了專門研究天文的人,《墨子》裡稱之為‘日者’,《史記》也有日者列傳,本來是觀天象的人,後來日者也被妖魔化了。”
另外一個重要的轉折,是文王做八卦。余世存說“八卦有先天後天,文王做八卦,是後天八卦,此後後天八卦取代了先天八卦,所有的研究者、學習者學的都是後天八卦,它對中國後來的政治、文化、乃至傳統價值的建立,都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一直到宋代,先天八卦才被找回來,研究者也才又一次有了不同的視角”。
先天後天,看似是很神秘的概念,不過余世存說,其實不神秘,“先天八卦,其實是中國的古人對於宇宙的一種最初的認識,它是一種建立在對時間、對空間的認知上,可以說帶有非常濃厚的自然哲學的色彩。而後天八卦,則是建立在政治倫理上的,自然哲學的色彩沒有了”。
余世存把這兩個變化稱為文化的防火牆,他說“以後的人們,都是在這個牆裡面翻來覆去的折騰,不管是學院派,還是江湖派,不管是神秘化,還是考據化,其實都在慢慢地把原本最簡單、最普通的《易經》,變成了普通人再也看不懂聽不懂的學問”。
通《易》能過得自在
學院派注重義理考據,江湖派看中的是相術占卜,不管是哪一種,不管是高深艱澀,還是神秘難測,都不是《易經》真正的面目,更不是《易經》的價值所在。
余世存說要把《易經》還給普通人,但是究竟如何還法?又還什麼東西?他說“《易經》是個大時間的概念,它是中國文化在它的童年時代,偶然發現的一個宇宙模型,一個最初的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因此它的所用非常廣泛,小的方面來說,讓人趨利避害,大的層面來說,讓人學會如何看待人生,更高的形而上的層面,讓人學會如何處理人和自然的關系。馮友蘭曾經說‘《易經》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裡裝’。這既是說它用途廣泛,某種程度上,也是它神秘化、妖魔化的原因之一。”
學《易經》顯然不是為了卜算凶吉,不論是作為五經之首,還是作為古代的天文歷法典籍,《易經》的價值都不僅僅是在卜算上,也不僅僅是在考據中,余世存說,學習《易經》,對於每一個人,其實最重要的是,他會活得坦然,會有人生的坐標。
“我們生活在一個‘小時代’裡,缺乏的正是對於大時間的概念”,余世存說,“在這個小時代中,每個人關注的其實都很有限,以時間而言,一個人會考慮的可能僅僅是三五年,這幾年之中會不會發財?會不會升官?等等,很少有人去把自己放在一個更長的時間段裡,比如說一百年,在一百年中,一個人的生命,一個人的一生,究竟處在什麼樣的位置?”
這正是余世存把它的書命名為《大時間》的原因,他說“不論過去現在,真正通《易》的人,都過得很自在、坦然,因為他有一個非常明確的人生坐標,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麼才能活得好。”
學傳統從祛魅開始
傳統文化熱潮下,《易經》自然是熱門的領域,但不論是學還是講,和《易經》相關的,都不僅僅是一種學術,更不是余世存說的“日常所用”,更多時候展現出來的,是神秘主義的一面,是江湖騙術的流行。
余世存說“出現這樣的現象,其實還是人們缺乏一種現代社會的正常心態。弘揚傳統文化是好事,但我們畢竟生活在現代社會,應該有一種現代意義上的心態,而建立現代心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完成現代性的祛魅,沒有祛魅,心態就不正常。或者過分自大,紅衛兵一般地,把所有傳統踩在腳下,或者過分自卑,把傳統高高舉起,頂禮膜拜”。
什麼樣的心態是現代心態?余世存認為,“平等的對待世界,不僅是身邊的世界,也包括歷史。儒家文化一統的專制時代,中國人的人格是一個沒長大的人格,是子民人格,就像個孩子一樣,把每一個單獨的人,都放在天地君親師之下,人格被矮化了。而現代人格是一種公民人格、公民精神,一種成年人的、理性的人格”。
盡管生活在現代社會,但是社會上的許多人,其實還保留著傳統的人格色彩,余世存說“不僅僅是對傳統的態度出現了兩種極端,即便是對待身邊的世界,對待身邊的人,也可以看出來現代人格的不健全。比如說怎麼樣對待精英階層,當有一個官員、學者、或者名人出現時,人們會不由自主地去仰望它,可能這些身份和角色在網絡上,在平常已經被許多人罵,甚至變成了一種含有貶義色彩的測繪,但是只要他們出現在人群裡,他們就自然成為人群的中心。這只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社會中,還沒有真正解決怎麼對待別人的問題,還沒有扭轉對於權威的仰視態度,事實上,權威這個詞,本身就帶著非常濃重的專制時代的色彩,帶著人格不平等的色彩。”
余世存
余世存,詩人、學者,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著有《人間世》、《家世》、《非常道》、《老子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