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濮水從它的源頭——高何鎮境內的那些平凡而又充滿靈性的山間涓涓湧出,千回百轉地與白沫江交匯,流向古城臨邛,沿途播下它文明的種子,這便形成了邛崃那些美麗的村落。它們是我所能體味和感知的鄉土中國最溫暖最樸素的部分。沿布濮水溯流而上,依次是臨邛鎮、白鶴鄉、馬湖鄉、水口鎮、油搾鄉、火井鎮、高何鎮……布濮水就這樣串起了一串文明的念珠。
在這串念珠上,最讓我懷念的當數叫“高何”的那一顆。上世紀70年代,在這顆光芒內斂的“念珠”上,我度過了自己的小學和初中時代。每天踩著凹凸不平的碎石路,往返於學校和廠區之間。在一個天空藍得令人憂傷的夏日,當我在布濮水邊玩耍,不經意間看見倒映在水裡的石塔,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一下子被它的美驚得目瞪口呆。
標語碑與石頭的奇跡
多少次,我向當地的老人詢問石塔的情況,但那些老人大多目不識丁,對石塔的掌故所知甚少,只是告訴我,石塔已有數百年歷史,歷經自然和人為的風雨而至今巍然屹立。隨著年歲的增長,後來才知道,石塔全名叫釋迦如來真身寶塔,建造於南宋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與國內著名佛塔——杭州開化寺六和塔(公元1163年)為同一時期建築,且異曲同工。石塔坐落在楠木溪溝口旁的山坡上,我每天上學必經的碎石公路就蜿蜒在它的腳下,而布濮水涓涓流淌在不遠處。
塔,又稱浮屠、堵波、塔婆、兜婆,是梵語音譯的不同中文版本,意譯應為“文墳、圓冢、靈廟、高顯處、大聚、功德聚”等。最初是用來藏置捨利的,故稱捨利塔。相傳釋迦牟尼涅槃後,弟子阿難等焚其屍,骨子化為五色珠,平分給人國國王以平息紛爭,其後又被分散於世界各地,信徒們便建塔供奉,這大概就是最早的塔了。作為佛教特有的建築,自佛教傳入,塔與佛教寺廟便如影隨形地出現在華夏大地上,並且幾乎遍及全國各地。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說:“自佛法入中國,塔廟之盛,未之有也。”在那特殊的年代,中國大地上蔚為大觀的佛塔,自然被視作封建迷信的產物。但不知為何,自從在那個夏日目睹了倒映在水裡的石塔,我便常去那個原名叫大悲寺的石塔寺。當時,寺廟已十分破敗、凋敝,平時罕有人去。
石塔寺沒有圍牆,我們這些並無多少功課的野孩子想什麼時候去,就可以什麼時候去。大家在那裡盡情地捉迷藏,巍峨挺拔的石塔便成了最好的掩體。我至今記得,石塔曾多次掩護我,讓我化險為夷,躲過了“敵人”的襲擊。那些年,石塔像一張養在“閨中”的斷弦之琴,無人能識得它美妙的琴聲。當時,見識短淺的我自然也不知道石塔的價值,更不知道日後會成為令一方水土為之自豪的“國寶”(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只是覺得石塔造型獨特,圍著它捉迷藏很好玩,覺得它和古廟所構成的那種神秘而肅穆的氛圍,對我有一種奇妙的、說不出的吸引力。
邛崃是紅色老區,長征時期中國工農紅軍四方面軍建立的第四區蘇維埃所在地正好在石塔寺內。盡管紅軍在高何鎮僅僅停留了112天(1935年冬至1936年春),但卻播下了革命的火種,這給古廟平添了一層悲壯而傳奇的色彩。記得當時在石塔寺玩耍時,寺內尚存有“爭取蘇維埃新中國”“活捉薛岳,赤化全川”等石刻標語碑。有一塊標語碑落款為“拔起政治部”,我當時似懂非懂。薛岳是誰,我也搞不清楚。據說,這樣的石刻標語在邛崃境內保存完好的有四十多條。也許,正是由於石塔寺曾是蘇維埃所在地,正是由於這些石刻標語,以及古廟所特有的慈悲力量和當地老百姓的淳樸善良,石塔寺才躲過了那場叫“文革”的浩劫,而得以保存至今,讓我們無數次來到這裡後,還像初來乍到一樣,發思古之幽情:感歎祖先的智慧和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
落於臨邛大地上的珍珠 在秋風與落葉中,我又一次來到石塔寺。
石塔在寺前山門外,距山門約8米,處於寺內建築中軸延長線上,熟悉佛教建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寺塔布局相當講究,頗為獨到。這座全部用紅色砂巖砌築而成的石塔,通高17.8米,平面四方形,為13層密檐式。由塔基、塔身和塔剎三部分組成。塔基高約4米,分基台和基座兩部分。基台由平整的條石砌成正方形平台,在塔的須彌座角,分別雕刻四個凶猛獸像,暗含四大天王托塔之意,為此塔所僅有。
據伫立於寺院內右側的《重刊古志》記載:“大宋國西蜀郡邛州火井縣生生螟蝗疊生,田禾損傷,五谷不熟,人民饑窘,殊為難堪,幸值宋之乾道四年戊子有僧安靜方游而來,駐錫於山,見群風四起,赫然有光。僧徘徊久之,喟然歎曰:‘此乃無佛聖所居,故妖氛得以作祟耳。’”因此,此塔須彌座角,雕刻凶猛獸像,亦含有鎮妖的意思。杭州著名的雷峰塔在當地百姓心中就是法力無邊的“鎮妖之塔”